隶卒见牙婆这般,知晓这件事与她脱不开干系,当下更不客气,一脚就将牙婆踹开,更是呵斥。

    “你仔细看清楚,是人还是鬼?”

    牙婆委顿在地瑟瑟发抖,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给这女郎穿衣的时候,这女郎身子都冰冷了。

    怎么可能是人?

    心中一发狠,牙婆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牙婆立即疼的龇牙咧嘴。

    哎呀,这可都是真的。再看看周围衙差凶神恶煞的模样,阿婆揉了揉眼睛,接着仔细将谢玉琰上上下下看了看。

    “看明白了吗?”陈举走上前沉声道。

    牙婆嘴唇一哆嗦忙道:“看明白了,看明白了,是……是人……”

    没人知道牙婆最后这个字说的有多心虚,莫不是她真的老了,当时连死人还是活人都没分清?

    “那就说一说谢家如何指使你害人的?”

    本该将人拉去审讯,但眼下的时机不错,陈举就来了口,谢家那边什么都没审出来,他心里也是着急得很,干脆让这婆子见不到谢家人,诈她说出真话。

    “害人?”婆子慌忙摆手,“老婆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陈举冷哼一声:“谢家已经承认了,你还敢狡辩。”

    “来人,”陈举挥了挥手,“将这婆子带下去清醒清醒。”

    隶卒应声,就要去拖拽牙婆。

    牙婆吓得魂飞魄散:“大人,老婆子真是被冤枉的,这小娘子到了我手中,就已经咽气……”

    牙婆说到这里,闭上嘴吞咽一口。

    咽气个屁,人不是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会站着,会走路,她还会笑……

    那笑容,牙婆看得心肝发颤。

    牙婆抬手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她不该贪那二十贯大钱,做这样的买卖。

    “这小娘子是被人掠卖来的,路上病死了,这才……这才卖了尸身,老婆子见小娘子漂亮,刚好谢家要买女尸,便起了贪心,花了五贯大钱,将人买了过来,卖给了谢家。”

    陈举冷哼一声:“你就没瞧见她脖子上的伤痕?”

    牙婆咋能没看到,还不是因为她找的尸身,人家突然不肯卖了,她总不能去坟茔中偷,那谢家是要脸面的,不可能将一具入土的尸身弄过去,而且谢家要的急,恐怕杨家那边变卦,她这么一思量,干脆就将这事办了。

    想着与杨家六哥儿一同下葬,对外还说是谢家十娘,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能出什么纰漏?

    谁知道,最不可能的事发生了。

    牙婆将这些一口气地说出来。

    “那掠卖人在哪里?”

    牙婆振奋精神,只要帮助衙署抓住了掠卖人,她的罪名也能小一些。

    “是常在大名府行走的焦大,就住在城外的何家村,平日里做些小买卖。”

    不用陈举吩咐,衙差立即去抓人,城里城外跑一趟,一时半刻就能回来。

    陈举也松一口气,抓到焦大,这案子应该就清楚了,他转过头去,只见张氏正在安慰那小娘子。

    陈举没瞧见的是,谢玉琰目光越过张氏的肩膀,径直瞧向了那牙婆。

    牙婆被那视线一扫浑身冰凉,即便她知道这小娘子没死,可不知为何,在她心里就觉得……眼前这个是鬼魅。

    “你就没帮忙掠卖过人吗?”

    小娘子的声音幽幽地传入耳朵,牙婆额头立即冒出冷汗,她是没有掠卖过人,但有几回搭线,也不是没发现端倪。

    这些亏心事,旁人问她定然会糊弄过去,见人说人话她的本事有,见鬼……她这辈子也没学过鬼话怎么说。

    牙婆的异样引起了陈举的注意,小娘子这么一问,倒提醒了他。

    “将她带下去审问,”陈举道,“不掏个清清楚楚,别想从这里走出去。”

    审问牙婆,传那焦大都需要花些功夫,谢玉琰和张氏回屋歇着,不一会儿功夫杨钦也被人带了过来。

    “衙署的文吏都挺好的,问了我几句话,”杨钦道,“没有提放火的事。”

    那位贺巡检没有将他说的话透露出去。

    这样一来,杨钦更加佩服谢玉琰了,她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

    谢玉琰看向杨钦:“若是一会儿贺巡检问你想要些什么,你要如何说?”

    杨钦仔细想了想:“我说长大以后像兄长一样入军营?我听说那位贺巡检也曾在边疆带兵,我这般说,或许能得他欢喜?”

    谢玉琰摇头。

    杨钦张开嘴,脸上满是意外的神情:“不对?”

    谢玉琰道:“你今年才多大?至少十年才能入军营,那时候不要说贺巡检还记不记得你,他在哪里你都不一定知晓。你现在连筋骨都没长好,也不可能教你拳脚,就算等个两三年,能求得那陈军将教你,这两三年不就白白浪费了?”

    杨钦从来没听过这些,意识到谢玉琰在教他,眼睛跟着发亮:“那我该怎么样?”

    “你喜欢读书吗?”谢玉琰伸手捏起杨钦的衣角,上面还有没清洗掉的墨迹,“若是你想要以后考取功名,可以在贺巡检面前说一说。”

    “那位巡检看着也并非纯粹的武夫,也许能为你找到位先生。”

    杨钦下意识地去看张氏,张氏在听到“考取功名”几个字的时候,想起了杨明生,眼睛就红了,她还以为再也听不到这几个字了,先夫当年的期盼和心愿再也没法去实现。

    现在这女郎说了出来。

    张氏略带哽咽地道:“我们是商贾之家,想要参加举试,难上加难。”

    谢玉琰淡然:“既然只是‘难’又非不可能,为何要放弃?”

    张氏更加惊诧,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用帕子遮脸,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要冲口而出的哭声,阿郎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现在张氏相信这女郎能来到她家,是先夫和六哥儿在护佑她们。

    谢玉琰等到张氏母子情绪稳定下来,接着向杨钦道:“能立即抓到手里的才是好处,你想要上贺巡检这条船,就要用他的人情,这样就算得了他的庇护。”

    “就这么简单?”杨钦一直以为要付出许多才能得到这些。

    “想要最快与一个人来往,最简单的就是求他帮忙,有了亏欠,就有了情分。若是你提的要求,他帮不上忙,你自然也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今日与你族中二房撕破了脸,只有让二房知晓,你与贺巡检有了来往,二房才不敢轻举妄动。你们孤儿寡母一无所有,想要靠着自己改变现状未免太慢,不如向别人借势。”

    杨钦本就是聪明的孩子,跟着张氏在族中委屈求活,不知见识了多少人情冷暖,所以谢玉琰讲的话,他都能听明白。

    张氏擦了擦眼睛:“我们母子欠娘子的恩情。”

    谢玉琰道:“我既然要留在杨家,钦哥儿做好这些事,我也能从中获利,算不上谁欠谁。”

    张氏母子也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拒绝报答。

    “娘子是好人。”

    谢玉琰无声一笑,她说了这么多,将心中算计摆在她们面前,她们却还觉得她是个好人?这世上或许没有谁比她们更憨傻。

    沉默了一会儿,杨钦忍不住又指了指窗外:“娘子为何一直盯着那里看?”

    谢玉琰道:“若是有人靠近想要偷听,就会挡住那里的光。”

    谢玉琰话音刚落,投在地上的阳光不见了,多了一片影子,杨钦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