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海将整个修仙界一分为二,东岸叫昆法大陆,西岸名为弥湿之地。

    大部分修士以及大宗门集中在东岸。

    西岸则多数居住着那些于修仙界谋求活计的凡人,因为西岸有包括大日矿山在内许多天然资源,这些基础简单的体力活,仙盟通常偏向于聘用凡人,以此降低开采成本。

    ——很久很久以前,听说有神明存在的年代,神明会在每天日出时到达东岸,再迎着日落乘舟回到西岸,完成一日领地的巡查。

    但南扶光认为那当然只是传说而已,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神明,否则他不会看着三界六道陷入苦难,任由沙陀裂空树枯萎成百上千年不管不顾。

    从东岸至西岸路途遥远,非御剑飞行可抵达,需要乘坐一种名叫十二翼舟的公共交通工具,这种能够一次承载数千人的跨海巨船,是沙陀裂空树枯萎之后,算上整个三界六道为数不多稍微能看得过眼的新创造。

    十二只为船桨作用的木翼形状如鲸鱼的翅,常年接触海水腐朽的部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海水飞溅,木翼推开丰厚的泡沫,笨重的船只以惊人的速度前进——

    伴随着翼舟越飞越高,站在甲板上俯首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直到海雾渐浓,周围的地貌也在发生改变。

    从一开始的仙山云雾环绕,越靠近西岸,树木植被数量减少,山变得更加广阔壮观,土地也逐渐辽阔。

    南扶光要去的黑市名叫“黑山早市”,该黑市以非法走私所有仙盟管辖下的各种基础物资原料为主,并且很是嚣张地就建立在大日矿山的山脚下。

    来回路程加起来不过五个时辰,若一切顺利,她甚至能赶得上宗门的晚膳。

    俯首盯着海面发呆,正当南扶光犹豫自己刚才是不是有一瞬间看见大翅鲸时,她感觉到身边有个人靠近。

    “能问你个问题吗?”对方显然只是客气一下,因为没等南扶光说“不能”,他已经问完了,“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未来道侣会大方的把黑裂空矿石这种违禁流通的原石给你?”

    “……”

    南扶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只见杀猪匠就像是西岸的某座山,巨大又朴实地杵在那,一只手肘懒散地搭在船舷,一副有点想闲聊的样子。

    ……明明上次还让她再也不要跟他说话了。

    “你可以叫的再大声点?要不要我借你一张扩音符?这样我们就能在到达西岸码头的第一时间被前来迎接我们的「翠鸟之巢」的人脸朝下摁在地上。”

    她描述的太有画面感。

    杀猪匠想了想自己脸朝下被摁在地上还无法反抗的画面,嗯,那确实大可不必。

    “如果实在没话题我们可以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南扶光收回了目光,“还是在你的概念里聊天就得聊对方最不想聊的话题才比较有趣?”

    “攻击性不要那么强,我只是试图从你无厘头的行为里找出一点逻辑。”

    “……”

    攻击性不要那么强?那烦请你不要先开始那些让人想把你脑袋拧下来的屁话?

    南扶光叹了一口气,在发火与发癫之间选择了发瘟。

    她黑着脸伸手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掏了掏,在杀猪匠反应过来之前缩回了手并将一块巴掌大的黑色物件扔给他——

    “因为这矿石,他以前给过我一块。”

    在看似沉重石头一样的东西砸到他高挺的鼻梁之前,杀猪匠抬手稳稳接住了它……翻手一看,手中的是一整块晶莹剔透的矿石,被雕刻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九尾狐模样。

    雕工不错,几乎可以当做工艺品摆设,九尾狐眯着眼舔爪子,背后的几条尾巴孔雀开屏似的展开,杀猪匠稍稍一数,只数出八条尾巴。

    “‘猫的第九条命‘。”南扶光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小东西。

    杀猪匠把玩手里的“工艺品”。

    又是一番不着调的废话,男人感慨:“一次恩惠可以换来你永久的信任。”

    南扶光:“……”

    他的语气很像是在评价一个缺心眼的傻子。

    腥咸的海风迎面吹拂,南扶光踮起脚,低头看了看细腻的海浪泡沫,一个浪打来,很快泡沫中的一切就会被黑海吞噬,然后新的泡沫生成。

    如此好的谋杀机会,南扶光强忍着没把旁边的人举起来扔进去。

    “换个话题!比如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叫什么名字,人类社交礼仪懂吗?我总不能老叫你‘杀猪的‘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名字是最短的咒,也是神明的隐秘,知道神明名字的人就会窥视到神明的本质。”

    “这跟你有关系?”

    “没有。但我也不告诉你。”

    “……”

    行了。

    好了。

    到此为止。

    聊什么天呢?

    就让这天安详地死去吧。

    ……

    不知名的海鸟鸣叫着掠过码头,十二翼舟的船桨靠岸时又发出出发时同款难听的呻.吟。

    接近下午日落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大日矿山码头。

    入眼所见是一片繁华忙碌的景象,这是整个三界六道著名的不冻港。

    “听说居住在这里的人这辈子到死可能也不知道雪的样子。”

    南扶光道。

    到达了西岸,修士与凡人的比例几乎对等,有道骨仙风、御剑修士飞快掠过,也有扛着木箱辛苦搬运的码头工人……

    十二翼舟发出长鸣,惊飞了一大群在码头上觅食的海鸟。

    黑山早市并不难找,毕竟此次十二翼舟停靠的码头除了一座光秃秃的矿山之外只剩下黑市这么一个像话的地方,码头上却人来人往,那些人总不可能是来游历修行的。

    顺着人群,南扶光没头没脑地往前走。

    双脚落地还感觉到人轻飘飘的,转头一看旁边的人却毫无反应,好像对海上交通工具十分适应……

    “杀猪的就是耐造一点?”

    对于她莫名其妙的突然夹枪带棒,杀猪匠所做的一切就是在她将手好奇地伸向试图跟她兜售“神兽蛋”的小摊贩手里的商品时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拖走——

    那个五颜六色的蛋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品种,但颜色十分少见,可惜在她指尖碰到那枚蛋前,就被杀猪匠阻止。

    “你干什么?”

    “你碰一下那个蛋就会碎掉,里面会掉出来一个随便是麻雀还是海燕的幼崽尸体,然后小摊贩会说那是凤凰,最后你会倾家荡产。”

    ”……”

    “带了多少灵石?”

    “十几个上品灵石,几百个中品灵石,还有几袋下品灵石方便吃饭——”

    “那就不要乱碰任何主动送到你面前的东西。”杀猪匠淡道,“你这点钱不够他们讹一次的。”

    对于任何人来说南扶光刚才报出的家底都算一笔巨额,怎么到了杀猪匠嘴巴里就成了“你这点钱”,南扶光动了动唇还不服气:“就你什么都知道,你来过这?”

    “是。”

    “你一个杀猪的,来过这?”

    “杀遍天下猪。”

    “……”

    南扶光荒谬地抽了抽唇角,紧接着便被三界六道猪之克星拽到了一个岔路口,岔路口的尽头是一整排高耸入云的木桩打造的幕墙。

    幕墙挂满了爬藤植物,夏季里开着迎风绽放的黄色花朵。

    男人弯下腰,抬手,随意在某根垂落下来的长长蔓藤上挠了挠,伴随着“吱呀”一阵刺耳声响,在这面幕墙后意想不到的地方,门开了。

    小小的一条门缝后,从里面探出个面色蜡黄、头发凌乱的脑袋,那人看上去像是个八百年没洗澡的落魄户,眼皮子松弛垂掉得几乎看不见眼珠,嗓音沙哑:“修士?”

    “人。”杀猪匠回答,“走货。”

    那人半个身子藏在门后,岣嵝着身躯,不做声,裂开嘴露出黄牙,递出来一盏看上去造型十分古旧的煤油矿灯,杀猪匠伸手要接,没想到那老头躲了躲。

    “不是你,给她。”

    那人声音嘶哑地冲着南扶光扬了扬下巴。

    南扶光一脸莫名地接过灯,那灯在碰到她的手的一瞬间无火自亮了起来,门后那人见状,稍微直了直腰,看向杀猪匠:“你知道规矩,我们不做修士的生意。”

    南扶光炸毛:“不是!我请问呢!他说他是凡人你就信!到我就这么严格?”

    “她不是修士。”杀猪匠垂眼淡道,“她是我媳妇儿,天生杂五灵根而已。”

    修仙入道这东西讲一个天道机缘,一个人是否有气旋识海从此入仙门一切都属于未知数,修士和修士不一定肯定能有修士后代,而凡人和凡人也是生的出单灵根天选修仙入道者。

    而通常修士也不太会与凡人通婚,除非真的只有有一点不值得一提天赋的杂灵根,本质上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门后的人又信了杀猪匠说的,警惕的模样稍微退了些,转头盯着南扶光看了又看,这人大概是个修士,试图用修士分辨修士的方式区分南扶光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然而有什么用呢?

    云上天尊一眼都看不出她的来路。

    那人看了半天果然未得结果,此时,杀猪匠问道:“看够没?要证明吗?”

    老头立刻点点头,不看南扶光了。

    看向杀猪匠,他语出惊人:“看够了,要证明。你证明下,你亲她一下。”

    “?”

    南扶光拎着那锃光瓦亮的煤油矿灯傻了眼,觉得很荒谬。

    “等下!亲一下就能证明真是媳妇儿了?”

    那守门人“嘎嘎”乐了:“女修可不会让凡尘男人亲,她们宁愿去死。”

    南扶光刚想激烈反驳这等有歧视嫌疑的观点,此时听见那杀猪匠十分自然的应了声,把她从一步之遥的地方拎到自己面前——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高大的身躯便向她压了下来。

    食指弯曲,指节勾着她的下巴挑起来。

    “别紧张。”

    低沉的男声就在耳尖上方,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只让她更加紧张。

    下巴被薄茧蹭的有点儿痒,南扶光瞪圆了眼,浑身僵硬,脑袋一片空白,那尾椎发麻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眼睁睁看着杀猪匠俯身,那张英俊得很有说服力的脸冲自己逼近——

    南扶光捏紧了手中的矿灯。

    ……科研,一切都是为了科研!

    ……宴几安,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这红墙老子先出为敬了!

    她猛地闭上眼。

    任凭陌生男人的气息将她整个笼罩,令人安慰的是那味道并不难闻,想象中杀猪匠会有的血腥气或者是汗水混合着猪的臭味都没有,是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侵占了她的鼻腔——

    闭着眼,她好像都能看见对方浆洗得略微发白的深色粗布衫领口。

    略微粗糙的大拇指腹压在她唇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人中上。

    她的寒毛全部起立。

    半晌,摁在唇瓣上的拇指微微发力,男人借位侧身在守门人看不清楚的角度,响亮且迅速地在自己的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直起身。

    南扶光:“……”

    进入黑山早市大门时,她听见守门人在她身后嘿嘿怪笑,嘟囔着“脸那么红”。

    ——于是她的脸不负众望地红得能滴血。

    难为杀猪匠还是那么淡定:“嗯,因为是刚娶的,还很新鲜。”

    ——你再用形容砧板上的猪仔的语气形容我试试呢?

    南扶光看着手中的煤油矿灯,没想好把它扔到这两人谁的脑袋上。

    等她乖乖把矿灯还给那个看门人,一转身,就见男人叉着腰,一脸坦然地立在她身后。

    南扶光顶着张冷艳高贵的面瘫脸与他擦肩而过时,他幽幽地邀功:“不说谢谢?没我你连门都进不来。”

    “谢什么谢!”南扶光加快了步伐,“你身上臭死了!都是猪味!”

    后面的人仗着腿长毫不费力地跟在她身后,闻言沉默一瞬,再开口时语气悠哉:“你脖子现在都还是红的。”

    “……”

    “喜欢猪味啊?”

    “…………”

    “品味挺特别。”

    “…………………”

    “走慢点,跟不上了,我腿没你想象中那么长。”

    “…………………………”

    南扶光:啊啊啊啊啊烦死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