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说了,德亨年纪小,家里人都是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的牢牢的,就是和小福、陶牛牛一起出去玩,也仅限于在自己家大门口和左右邻居。

    小孩子能玩的有限,德亨又不是真的小孩子,所以,他的玩,和其他小孩子有些不一样。

    比如,带着小福和陶牛牛腌鸭蛋鸡蛋(过家家),种花种菜(番茄),打理牛舍马舍(养宠物),其他时间就是和哈拉嬷嬷叽里咕噜的说蒙古话,和额娘咕噜叽哩的说满语,和阿玛叶勤哇啦哇啦的说汉语,再和大舅学打算盘用满蒙汉三种文字记账......

    经德亨的手腌的鸭蛋很多,他都不知道送了大舅多少了,谁知道大舅竟然拿去送胤禩了?

    德亨转转眼珠子,道:“大舅,你确定你送的这些东西入了八贝勒的口,而不是他下面的管家奴才们分着吃了?”

    福顺再次得意笑道:“当然是八贝勒吃了,前几日,安亲王府的华圯(yi)阿哥亲口跟我说,他福晋吃中了你腌的鸭蛋,问我哪里淘的。我送的鸭蛋,怎么到了亲王府去的?还不是八贝勒福晋吃着好,送娘家去的?”

    胤禩的福晋郭络罗氏,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因为贝勒府和安亲王府就住隔壁,所以,郭络罗氏一向是把隔壁王府当娘家走,她正经的娘家郭络罗氏反倒疏远了。

    岳乐已经薨逝了,华圯是现安亲王妃(索额图的妹妹)嫡亲的大孙子,嫡福晋马佳氏是三等公诺敏的女儿,郭络罗氏和华圯是表姐弟,年纪相当,和同样年纪相当的马佳氏关系维系的很好,她有什么吃着好的东西,让人送去给住隔壁的弟妹尝尝也是很有可能的。

    德亨包子脸都皱一起去了,道:“大舅,你不会跟人说,他们吃着很好的腌蛋是我腌的吧?”

    福顺:“当然没有,我说是我养的奴才腌的,又说新的鸭蛋下来了,我多腌一批,送去王府给府上王妃太太奶奶们打牙祭,就糊弄过去了。”

    德亨轻松一口气,心道没有就好,他可不想当咸鸭蛋小王子。

    纳喇氏叹道:“这才养了几个鸭子,都送出去了,还能卖上几个钱?”

    福顺道:“就那几个鸭蛋,本来也卖不上几个钱,不如送了做人情,大头在碓房这边,有两边王府做靠山,我倒看看有谁往我那碓房伸手。”

    纳喇氏这才舒展了笑颜,道:“哥哥想的周到。那我就擎等着拿钱了?”

    福顺:“你擎等着就行了,等攒够了银子,给女婿捐个前程。”

    说到叶勤的前程,纳喇氏有些发愁了,叹道:“二十五两看着很多,但若要捐前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攒出来。”

    福顺看看脸色有些不好看的叶勤,宽慰道:“都说了,这是才盈利,就有二十五两,等下个月、下下个月,肯定还会更多,你先别急。”又对叶勤道:“按理说,建碓房这主意是德亨出的,碓房能建成,你也没少跑腿操心,这碓房理应是你的......”

    叶勤打断他的话,道:“我是没那个心气建什么碓房的,大哥不用说这些话。”

    福顺叹气,叶勤的父亲辅国公英额理虽然死了,但国公府那边还有国公夫人在呢,嫡母尚在,若是叶勤有了产业有了好处,是要先孝敬嫡母那边的。不是福顺说嘴,国公府那边但凡想着叶勤一些,也不至于让叶勤快三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连个正经差事都没落着。

    福顺道:“我没跟你客气,我是说,这碓房的银子,按道理你是应该多拿的,但我手底下的那帮子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没他们这碓房也一样建不成,他们一家老小也指望着这点进项补贴家用呢,我只能暂时先分你这么多。”

    叶勤面色复杂道:“大哥已经很照顾我们家了,我心里是感激的。”

    福顺见叶勤并不介意只分得这些银子,心里也放下了一团心事,又对德亨道:“你那洋人朋友,叫利圣学的,我也给他包了一份分红,感谢他提供那什么...技、技......”

    “技术支持。”德亨给他补上。

    “对,就是那个劳什子技术支持。你别说,按他画的图纸造的水车,不仅带的木碓和磨盘多,还十分的有劲儿,我算了,每天要比其他大碓房多出三成来。”福顺满意道。

    造水车当然是华夏老祖宗的专利,但要这水车跑起来,是需要水动能的。

    这里是京城,唯一大的水源就是护城河,护城河是静水,怎么利用这净水发出动能来,就需要借助一些机械动能上的技巧了。

    德亨相信,这点子技术国人自己的工匠就能做的很好,但他们家这不是找不到技术过硬的造水车的工匠吗?技术大拿们都在皇宫和各大王府私藏呢,见福顺急的直拔胡子,德亨就只好将自己的法国好友贡献出来了。

    法国传教士利圣学来大清已经四年了,他不会造水车,但他懂数学和物理,且目前已经学会说满语和汉语,能流利的和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工匠们沟通,双方协作之下,给福源碓房造了几个好用的牲畜力带动水能的水车,进而建了水碓和水磨出来。

    这大大节省了劳动力,减轻了万恶的地主阶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

    福顺又道:“那几个工匠和他们家人已经在河沿子上安家,一边养鸭子一边做些手工小买卖,给你造的那些玩具卖的很不错,可惜没挣几个钱就被人仿了去,那些该死的汉人!”

    德亨:......

    德亨其实也很无奈,因为现在压根就没有专利一说。

    之前给福源碓房做工的工匠都是从南城雇佣的,算是一锤子买卖,碓房建好之后,工匠结账走人。

    但等碓房建好之后,福顺就不想放人了,无他,他觉着要是将这几个匠人放走了,转头别家就能聘请了他们去按照他这里的新建一个一模一样的碓房出来,简称泄密。所以,福顺跟他们签订了投充契约,成了他私养的奴才。

    至于这些匠人们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有没有受到人身威胁德亨就不知道了。

    但他曾经问过大舅他是怎么让这些匠人同意给他做奴才的。

    福顺:“小德亨啊,他们巴不得呢,跟了我,他们就不用交人头税,不用受人欺负了。你还不知道吧,上次他们给你造了几把撑衣服的撑子,现在这衣服撑子卖的老火了他们赚的比以前多多了,就是这撑子实在简单,别人一看就会,稍微懂点木匠活的自己就能在家做,卖不上大钱。”

    说到最后,福顺颇有些肉疼,明明是他大外甥的巧思,结果便宜了所有人,他这个做大舅的,除了几把撑子,竟没得到一分银子,岂不是没有天理?

    既然这些工匠是“自愿”的,德亨也就没再多想,多想什么呢,他又为他们做不了什么。但是他想要些木工小玩具却是有人给他出力了。而且,他并不藏私,特地说了,只要做出他想要的小玩具,其他的他们自便,这就有了木匠们的另一项营生:卖新颖的手工艺品。

    可惜,这些小手工艺品太容易仿制了,也根本卖不上大价钱,但赚些小钱补充家用还是可以的。

    夜渐渐深了,德亨今日起的早,中午没有午睡,现在就有些撑不住的要合眼了,纳喇氏见儿子如此,就抱着他回了专门给他收拾出来的屋子睡觉。

    院子里,叶勤摸了一个酒坛子出来,和福顺对饮。现在栅栏已经闭合,福顺是回不了自己家了,反正他已经给他的上司告了假,打算今日就在妹妹家歇下了。

    叶勤一连喝了三碗,福顺看不下去,按住他继续倒酒的手。

    福顺:“你这是怎么了?今日在恭王府受气了?”

    叶勤闷声道:“没。”

    福顺纳闷:“那你怎么?”

    叶勤:“......就是觉着有些对不住德亨。”

    福顺:“这话怎么说的?叫我说,没有人比你这个阿玛更疼德亨的了,你看哪家小子是叫阿玛抱着长大的?”

    叶勤苦笑一声,道:“再疼他有什么用?你看德亨哪点不如那些王子皇孙?就因为投生到我这里,就要活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还要为我这不争气的阿玛操心前程。不怕你这个做大舅的恼,但凡他能愚钝些,我心里都不会这样难受。”

    福顺稀奇的看着他,啧啧道:“这可真是不一样了,还记得我初见你时,你就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哥儿一个,整日里活的没心没肺的,若不是我们家不想妹妹入宫小选,我是不会把她嫁给你的。”

    旗人十三至十七岁的年轻女子要在选秀之年参加宫中选秀。选秀分大选和小选,以纳喇福顺的家世,纳喇氏只能参加小选,小选入宫的女子,是要去做宫女的。

    若是纳喇氏长相清秀,她还可以入宫去碰碰运气,没准就被主子爷给看上做了娘娘,但纳喇氏长相只能算能看,跟美不沾边,家里人不想让她入宫去做宫女,等二十五岁放出来还能有什么前程?

    为了能避开这次小选,纳喇家想了不少法子,正四下打听求助的当口,可巧当时叶勤所在佐领的宗室佐领去世了,叶勤作为亲戚也是作为领属去这个佐领家中帮忙,被同样来帮忙的纳喇氏一眼相中,然后回家告诉父母说她看上了叶勤。叶勤是宗室,如果她跟叶勤定亲,主子爷(康熙)仁慈,报上去,她是不是就能免选了?

    这是一个好法子!

    正好当时叶勤已经做了一年半的鳏夫,纳喇福顺和父兄弟弟们带着礼物去到两家佐领(额尔赫布的叔叔继任新的佐领)里走动说情一番,纳喇氏就这样嫁给了叶勤。

    也是在经历了为妹妹求助无门的日子,作为家中长兄,福顺才开始奋发,发狠拜师学了几年,再加上他曾经随康熙爷远征噶尔丹,大小有点子军功在身上,最后终于考上了小拨什库这么个职位。

    叶勤笑容更苦了,道:“不瞒你说,那些年我觉着日子过的没意思极了,人活着也就那样,吃吃喝喝就这么一辈子过去了......等德亨出生后,我才觉着,这日子,终于有些盼头了。”

    说到德亨,福顺亲手给叶勤和自己倒满酒碗,跟他碰了一下,仰头饮尽,叹道:“德亨这孩子,是我跟萨满大神求来的,当然跟寻常孩子不一样。叶勤呐,你这个做阿玛的福气在后头呢,以后可不能再跟以前那样混不吝了。”

    叶勤喝尽了酒,听了这话,又开始叨咕了:“唉,德亨这样好的孩子,可惜投到了我这里,你是没见今日去恭王府的小阿哥们,就没有一个能比的上我的德亨的......”

    福顺不住“嗯嗯嗯”的点头,给叶勤的酒碗再满上,听他说今日在恭亲王府遇到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