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秦九章照例在为纸笔钱奋力拉车。

    挣了五角后就赶紧把车还回车厂,来到了翰墨店。

    店小二啧了一声:“才过去两天,你怎么又来了?”

    秦九章不愿多废话,把一堆铜圆放在桌上:“这是2角钱,我要买50张稿纸,和一支日本产铅笔。”

    店小二不可思议道:“你买这个干什么?”

    “文化人的事儿少打听!”

    秦九章不耐烦道。

    有生意不能不做,店小二只能把纸笔给了他。

    心里估摸着可能是他替某个学堂的先生买,不然一个臭拉车的装什么文化人?

    秦九章接过纸笔,迅速离开。

    回到大杂院,先教萱萱认字一小时,天黑后,秦九章就回屋打开了煤油灯。

    煤油灯的光相比一灯如豆的蜡烛好很多,但也绝对比不上最普通的电灯泡。

    他坐在床上,把菜板放在腿上,铺开了纸。

    铅笔是用菜刀削的,边缘不太整齐,将就着用。

    但秦九章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麻烦事:煤油灯放在床上位置太低,有很碍事的影子。光线本就不亮,有影子更看不清了。

    简陋的屋子里又没有其他工具。

    “我来!”

    萱萱坐到床边,把灯提了起来。

    “谢谢你。”秦九章说。

    这个妹妹是真懂事,还有眼力见儿。

    秦九章把那张载着《麦琪的礼物》英文版的《字林西报》版面放在左手边,开始提笔书写。

    他的记忆力向来就好,几乎过目不忘。不知道是不是穿越导致,他感觉记忆力更好了,那些过往的篇章真的就像历历在目。

    3000余字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写好了。

    这段时间,屋里只有铅笔在纸上刷刷的摩擦声。

    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好听。

    旁边的萱萱见秦九章如此认真,一声没出,生怕打扰他。

    “完成了!”秦九章高兴道。

    “哥,你是在翻译?”萱萱这才开口问。

    “是啊。”

    “原来你真的会洋文!”

    “还能瞎写不成,明眼人不一下子看出来?”秦九章笑道。

    秦九章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笑话,有人看法语电影,结果看了一半,字幕突然显示:“对不起,我其实不懂法语,前面都是我瞎编的!后面编不下去了!”

    萱萱说:“我也想学洋文。”

    “等你认够3000个汉字,我就开始教你英文。”秦九章说。

    萱萱信心满满:“那哥你得快点教。”

    “过两天我再买支铅笔,你也用纸笔书写。”秦九章说。

    “太贵了”萱萱摇头道,“我用树枝就挺好。”

    “放心,过不了多久,咱们就有钱了,”秦九章扬了扬手里的稿纸,“这就是钱!”

    “这是钱?”萱萱疑惑道。

    “最少六个大洋!”秦九章抬手比划。

    萱萱震惊道:“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挣了六个大洋?!”

    秦九章摸了摸她脑袋:“以后你就不用过苦日子了,买支铅笔还不简简单单?我不是说了,还要送你去上学哪!”

    “那我赶紧去睡觉!”

    萱萱跳下土炕,去了隔间,舒服地躺在草垫床上,轻轻闭上眼睛,“今晚一定能做个美梦!”

    ——

    次日,秦九章带着文稿还有那份报纸开始了新一天的苦逼拉车生活。

    正好又到了北大红楼外。

    等了一会儿,看到了曹先生。

    “还没到下周,就看到你了。”曹先生说。

    秦九章可等不了那么久,拿出手稿:“先生请过目。另外,报纸还给您。”

    曹先生立马对照着报纸上的英文,看起秦九章的手稿,他连连称奇: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你为何不做教授,却做车夫?”

    “一言难尽。”秦九章搪塞道。

    “英雄不问出处!”曹先生并没有在意,“就是可惜几道先生最近身染重病,琴男先生又不爱白话文。这样,你滕一份手稿,放在我这儿,抽空我拿给几道先生参详参详。”

    几道是严复的字;琴南是林纾的字。

    秦九章笑道:“看手稿有什么意思,不如看报纸。”

    “对!你可以把它投给《晨报》。连我都如此惊叹,他们必然采纳。现在懂洋文的可不多!”曹先生很有把握。

    “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其实秦九章主要就是看看民国这些文化人的态度。

    ——对自己文风的态度,还有对自己书写水平的态度。

    秦九章写东西明显更“白”。

    1921这个年头,绝大部分新文化者写的白话文还是带着那么点文言风的。

    既然曹先生这种大学教师觉得没问题,那应该就没问题了。

    “不再需要斧正一二?”秦九章问。

    曹先生笑道:“我一开始确实抱有这样的念头,看完之后,发现真是高估自己了。你将会是翻译界又一位不世出的天才。”

    “先生过誉。”

    秦九章压根不想当什么翻译。

    自己之所以从翻译文章开始做起,完全是因为它挣钱多,来钱快。

    翻译文章在民国时期不多,就算你不是什么文界名人,也很好过稿,给的稿酬还比较可观。

    曹先生说:“不差这几天了,届时我会拿着报纸给几道先生观看。”

    “有劳先生。”

    他还要上课,秦九章则要继续拉车,两人便相互告辞了。

    拉了一趟活儿后,秦九章找到了一家邮局。

    为了找它,白跑了两公里多的路!

    “给晨报报馆寄信多少钱?”秦九章问。

    “1分。”邮差疑惑地看了秦九章一眼,因为《晨报》保管就在南城的菜市口胡同,一个车夫,干嘛不自己直接送过去。

    秦九章当然可以自己送,但不见得正好路过;而且以自己这身行头,总有人狗眼看人低……

    掏出2个铜圆和手稿:“辛苦。”

    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等待。

    信件寄过去也就一两天,再加上审稿、校稿、排版、刊登,整个周期差不多六七天左右。

    秦九章自然不能浪费这些时间。

    他专门拉了个前往东安市场的客人,——东安市场距离东交民巷还有两公里。

    空车抵达东交民巷,秦九章在一个卖报的店铺看到了新的《字林西报》,上面果然又在刊登欧·亨利的其他短篇小说。

    欧·亨利早在1910年就去世了,生前只在最后几年过上了名利双收的日子。

    在西方文坛,欧·亨利绝对是很有一席之地的。而且像他这种专写短篇的,几乎独此一家。

    这次的报纸上,刊登的是欧·亨利另一名篇《最后一片叶子》。

    秦九章准备继续翻译几篇文章。

    目的嘛,主要是多熟悉熟悉民国的文笔风格,顺便多挣点钱。

    他脑子里故事有的是,但还要多买点近期的民国书籍看看,同时翻译文章练练手。

    如果写作的文风太超前,20年代的读者会很难接受。

    虽然曹先生一直说“没问题”,但也仅限于译稿。

    译稿终究是从外文翻译过来的,有点写作风格别人不会见怪。

    换句话说,译稿能在前期避免很多麻烦,同时蹚一蹚路。

    如果通过几篇译稿发现大家能接受他的文风,秦九章就可以放开拳脚了。

    “店家,给我一份《字林西报》。”

    秦九章爽快地掏出4分钱。

    在店家古怪的眼神中,秦九章把报纸放在车厢坐垫下面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