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亚开口正想说点什么,这时,伯尼和比尔气喘吁吁地将一台落满灰尘的竖琴抬了过来。

    “天呐,实在是……太重了!”伯尼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灰白色的短袖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看着轻轻巧巧的怎么这么重!薇拉,你存心整我的吧?”

    薇拉与伯尼都来自斯威格星,是多年的好朋友。伯尼性格和软,三言两语就被薇拉诓来古典音乐社中当苦力,因此他总是疑心薇拉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整他。

    天知道,他在古典音乐社这两个月干的杂活比他前十八年的岁月里干的活还要多。

    现在人多,薇拉懒得跟他互怼:“公女殿下,您快试试这台竖琴可以吗?如果不行的话,您还会其他乐器吗?”

    薇拉希冀地看着凯瑟琳。

    凯瑟琳走上前,将竖琴上比较显眼的灰尘轻轻拂开。这是一台白色橡木制成的半音踏板竖琴,看起来已经在仓库中堆了许多年,琴弦也黏黏糊糊的,上面还沾了一些无法辨认的碎屑。

    但它毕竟是一架竖琴,是凯瑟琳在每个孤独的夜晚弹奏过无数遍的竖琴。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助薇拉,凯瑟琳已经顾不上以往自己最注重的卫生问题,试了几个音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可以,完全没问题。”

    “好!”薇拉高兴地拍拍手,“我们准备的曲目来自一颗非常美丽的星球,据说是许多年前星球上很著名的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薇拉将刚刚生成的电子竖琴谱调出来给凯瑟琳看:“待会,比尔弹奏钢琴,塞德里克演奏萨克斯,而我则是主唱。”

    刚刚跟伯尼一起进来的棕发寸头男孩向凯瑟琳点了点头,他是比尔·威尔逊,古典音乐社的钢琴演奏者。

    索菲娅也将便签本递了过来:“公女殿下,您只要在我标注的地方补上伴奏就好了,您能做到吧?”

    布莱迪终于从不自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着干劲十足的凯瑟琳一行人,他将刘海甩到一边,自信地笑着。

    “哼哼,虽然你们找来了公女殿下当帮手,但你们觉得这就能打败我们吗?实话告诉你,电音社刚刚收到了56朵木槿花!这是社团活动日举办以来的最佳成绩!你们觉得你们有机会打败我们吗?今年的西芙殿演出资格非我们莫属!”

    布莱迪的乐队演奏的是一首名叫《Juliet》的摇滚歌曲,同样来自一个不知名的小星球。

    56朵?这下连乐观的薇拉也咬了咬嘴唇。现在索罗广场上的学生人数不过两百个左右,除却已经送出过木槿花的学生,他们能够得到的花朵数恐怕不会超过50朵。

    但薇拉还是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哪怕没有得到足够数量的木槿花,我们也一样会全力以赴!演出资格只不过是比赛的附带品,真正能够让每一个人都折服的是对音乐发自内心的热爱!”

    她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倒是获得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布莱迪的内心很认同这个观点,但既然他是过来放狠话的,那自然是不太好表现出来。

    他悻悻的说:“好吧,那我就好好看看你们到底准备了什么节目。”

    在他们争吵的间隙,凯瑟琳已经将乐谱哼唱着过完了一整遍,果然是一首美丽的歌曲,它婉转悠扬的旋律让凯瑟琳深深地陶醉。

    这时,另一个音乐社的演出已经结束了,马上就到古典音乐社了。伯尼与加西亚已经先一步将竖琴抬上了舞台,等到简短的开场白说完,凯瑟琳他们就要上场了。

    台下的学生手里拿着各式手环与相机,对准舞台不停地拍摄,只求能够拍到能够发到JUS上大火的“名场面”。舞台由白色的铝合金钢架搭成,是后勤部为了今天的竞争特意搬来的。

    凯瑟琳跟着塞德里克和比尔站在舞台后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待上场,这时,本来已经在脑海里倒背如流的乐谱突然变成了一堆散乱的字符,凯瑟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

    这真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次她不再会因为身份而得到在场观众一致的称赞,她所倚仗的只有自己娴熟的技巧与认真的态度。

    这样的生活,在以后会变成常态吗?脱离了那些恼人的枷锁,但相应的庇护也会随之失去。她所期待的,真的是这样的人生吗?

    塞德里克看出了她的紧张,他不知道凯瑟琳已经想到了许多深层次的东西,他只是笑着跟凯瑟琳说:“没关系的,公女殿下,比赛要求每个乐队至少要有四名乐手上台,因此薇拉才不得不找你帮忙。你要是很紧张,就假装自己在抚琴就好了,我跟比尔会尽力将旋律圆起来的。”

    凯瑟琳汗颜,她虽然紧张,但还不至于到这种滥竽充数的地步:“……塞德里克同学说笑了。”

    “怎么会是说笑呢?”塞德里克拍拍她的肩膀,“我是真的不介意这个东西,说到底这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演出而已。人生的容错率大到难以估量,根本不必为了这种场面紧张,你只要去做就好了。”

    只要去……做就好了。

    凯瑟琳感觉有一滴渴望已久的水轻轻落在了她尘封已久的心房。

    但她来不及再和塞德里克说什么,薇拉已经说完了慷慨激昂的开场白,招手示意他们上台。

    凯瑟琳坐到了竖琴前,熟练地踩上了踏板。她意外地发现竖琴比一开始见到时干净许多,应该有人细心地给它做了一些清洁。

    塞德里克吹响了萨克斯,比尔也紧跟着奏起了钢琴。索菲娅为凯瑟琳标注的切入点还在后面,凯瑟琳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着薇拉充满着丰厚感情的歌声: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I see you I feel you……”

    凯瑟琳知道这种语言,这是许多年前墨菲星上使用最广的语言,称之为“英语”。

    在家庭教师的督促下,凯瑟琳幼时接触过一段时间的英语,但现如今实在是没什么人还使用这种语言了,因此凯瑟琳早就忘得七七八八。

    但好在这首歌的单词还是比较简单,因此凯瑟琳能分辨出一点点意思。

    是什么夜晚、梦里、想你的意思吧?

    薇拉说过这是一部著名电影的主题曲,应该是关于爱情的电影吧?

    她因为辨认词意而分了神,到了自己的伴奏部分,她下意识地凭着直觉拨了一段旋律,发现竟然意外地契合。台下的学生也因为这段别出心裁的伴奏而发出零零落落的叫好声。

    其他人也听见了这段旋律,比尔朝她投来鼓励的眼神。凯瑟琳渐渐沉浸到音乐中,忘记了那些安排好的插入节点,忘我地拨弄着琴弦。

    一切都是自由的,哪怕拨错了也不要紧。凯瑟琳觉得自己不是为了演出资格而演奏,不是为了交朋友而演奏,她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演奏。

    为了告别那循规蹈矩的傀儡人生,为了开启这认清自我的全新旅途。

    节奏起落间,她清晰地分辨出了几句歌词:

    “One true time I would hold to,in my life we will always go on……”

    我牢牢把握住那真实的一刻,在我的生命中,爱永无止境。

    我相信我的心会一直指引我走向正确的方向,因为我是如此坚信这一点,于是所有的阻碍都将化作尘埃。

    我心永恒。

    一曲结束,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布莱迪惊得连造型都维持不住了:“不……不是吧?不过是一群临时合作的乐手,怎么可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伯尼昂头端着收集木槿花的盘子从布莱迪面前路过,高傲地说:“薇拉说了,真正重要的是内心对音乐的热爱,你这种只为了演出资格奋力一搏的人当然不懂。”

    布莱迪朝他挥了挥拳头,只不过他的行为配上那一身杀马特的装扮实在是没什么杀伤力:“谁说我不懂了?我也很热爱音乐!”

    虽然不想承认,但薇拉等人的演出确实打动人心。

    布莱迪转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社员:“你们两个,谁还有木槿花?去给他们投一朵!哼,就当是对失败者的一点点抚慰吧。”

    每个学生只有一朵木槿花,而且必须在当场演出结束就决定是否投出。因此在一开始出场的社团其实占据一定优势,往年也有不少学生会为了已经投出木槿花直呼后悔。

    因此,虽然凯瑟琳他们的演出大大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古典音乐社也不会得到足够数量的木槿花了。

    但是薇拉很是高兴,她一把搂住凯瑟琳、比尔、塞德里克三人,比尔的牙齿甚至差点磕到她的脸颊。

    她高兴的喊着:“你们看到了吗?他们很喜欢我们的演出!我打破了那个魔咒!安东尼告诉我每一年古典音乐社得到的木槿花都不会超过十朵!”

    伯尼一边举着托盘一边大声的报着数:“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他本想兴奋地奔向下一个人,但看着眼前这个将花递给他的人,他的神情有些疑惑。

    “……您是皇太子吗?”伯尼看着眼前戴黑色鸭舌帽与蓝色口罩的人说道。

    听说今天是圣院的社团活动日,安德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索罗广场。

    他知道凯瑟琳不会再愿意见他,于是他戴上了帽子与口罩,不允许秘书官跟在身侧,低调地潜行在人群中。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凯瑟琳,哪怕只是看一眼。

    但他逛了很久,都没有看到凯瑟琳的身影。也是,她一直对这种平民之间的活动不感兴趣,她宁愿一个人窝在家里看书。

    但没想到,路过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时,他看到了凯瑟琳的身影。

    她正在弹奏一架看起来就非常廉价的竖琴。那台竖琴样式老旧,琴弦也不够鲜亮,与她的身份严重不符。

    但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她的神情就像是刚出生的雏鸟,洋溢着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好奇与迷恋。

    安德烈向伯尼点了点头,并将食指竖到了嘴巴前,示意伯尼闭嘴。

    伯尼本想高声喊出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被他咽回了肚子里。

    他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但安德烈那一双金棕色的狭长眼睛实在是太有辨识度,因此他就这么直勾勾地说出了内心的猜测。

    伯尼点点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继续走向剩余的学生。安德烈的位置比较偏僻,是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刚刚的互动。

    薇拉得意地数着最终的木槿花数量:“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我们得到了四十九朵木槿花!”

    索菲娅同她一起欢呼着,提议大家去道尔蒂路吃一顿好吃的。

    伯尼与比尔七嘴八舌地报着想去的餐厅名字,几人在摊位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此时,圣院还剩半个小时就要清场,索罗广场上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加西亚跟一个观众席上的同乡将竖琴搬回仓库,还没有回来。凯瑟琳站在广场台阶的边缘,一边等他,一边俯视着不远处的西蒙花园。

    索罗广场的地势比较高,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学院主岛屿的大部分景象。今天的晚霞在粘滞的橙红色中泛出一层一层的深紫,给目之所及的建筑都披上了一层不明不白的色彩。

    “怎么样,感觉还好吧?”塞德里克走到凯瑟琳身边问道。

    凯瑟琳回头看着他,他的装束其实与学生们有些不同。

    他穿着棕色灯芯绒质地的马甲与西裤,衬衫上竟然还打了一条一丝不苟的领带。此时,他意态闲适地将外套披在肩上,跟凯瑟琳一起看着远方的景象。

    “塞德里克同学是来自新西南吗?”凯瑟琳问道。

    “对,我来自新西南SAb型旋涡星系的霍普金斯星,考上了圣院之后才跟家人一起来到帝京。”塞德里克的视线依旧看向远方。

    SAb型旋涡星系?那里属于中星系,是一个比较偏远的星座。

    “这样啊,来这里还习惯吗?目前针对新西南地区的政策非常友好呢,你应该也感受到了帝京对你们的热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