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伦蒂娜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是吗?谢谢你,我也感觉该换换风格了。”

    她是在影射什么吗?凯瑟琳撑着下巴笑而不语,她拿起纤细的长匙,搅拌着咖啡中的方糖。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凯瑟琳问道。

    瓦伦蒂娜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想为费莉希蒂庄园中的意外再次向您致歉。很抱歉让您在园猎会上有如此糟糕的体验。”

    她推过一个小小的礼盒,里面是一个皇冠形状的胸针。

    “一份小礼物,聊表歉意。”

    瓦伦蒂娜看着凯瑟琳脸上挑不出毛病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样式或许老旧了点,但胸针的原石来自α座67号矿采星球的第一批粉彩钻石,上周刚刚空运到帝京,连女皇都只得了手掌大的一小块。”

    凯瑟琳看着这个胸针,钻石的块头虽然只有半个手掌不到,但皇冠的纹理清晰剔透,微雕工艺十分精美,比起德丽莎那块未经加工的原石更显珍贵。

    “据我所知,贵府已经向格林维尔表达过歉意了吧?”凯瑟琳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礼物。

    奥利维亚夫人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守护着昏迷的凯瑟琳,期间不曾离开过附属医院。

    而亚当则是与伊恩一起介入了关于诺曼·佩雷斯的调查,发誓要给凯瑟琳讨回公道。

    没人对森林中那头死去的熊发表任何看法,或许是安德烈为了袒护莉莉安,早就为这件事找好了对外的说辞。

    在此期间,斯嘉丽夫人亲自登门,对凯瑟琳的意外表达了诚恳的歉意。

    接待她的是约瑟夫,至于他们私下有没有达成别的协议,凯瑟琳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至于瓦伦蒂娜再为了这件事特意找她一次吗?

    “我只是希望您能看到我的诚意。”瓦伦蒂娜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

    “我想得到凯瑟琳小姐的一个承诺。”

    凯瑟琳惊讶地挑了挑眉:“我的承诺?”

    “我们从头说起。”瓦伦蒂娜垂下眼睛,看着桌上的杯碟。

    “您当时遇险的时候,是安德烈亲自救了您,将您送到附属医院的吧?”

    凯瑟琳就知道这件事势必要被反复提起。

    她微笑着解释道:“我想上一次在茶话会上我就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跟皇太子殿下之间的关系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

    “当时情况危急,殿下可能恰好带队在我遇险附近的区域巡逻罢了。搜救队并不只有一支,这只是一个,解释起来我都嫌烦的巧合。”

    凯瑟琳脸上的笑意淡了一点:“真的不必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了。”

    克莱尔对着尤莉亚大发雷霆的场面历历在目,凯瑟琳猜测,她如此生气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尤莉亚与安德烈有些畸形的关系。

    “不,我并不是指私生活方面的关系……我无意窥探您的任何感情生活。”

    见凯瑟琳有点不悦,瓦伦蒂娜连忙说道。

    “我只是,心里有些事,我不知道该跟什么人说。”她苦笑着。

    在离开克莱尔的病房后,她考虑过斯通夫人的提议。

    克莱尔的双腿眼看是要废了,她或许真的应该请求安德烈将她也一并移入附属医院接受治疗。

    无论克莱尔的行径有多么不堪,她始终是自己的妹妹,瓦伦蒂娜怎么可能对她的惨状视若无睹?

    她在红鹰app上预约了进入荷鲁斯宫的面见机会,以往,安德烈的秘书官昆汀·布朗见到是她,会几乎毫不犹豫地发放通行证。

    但这一次,瓦伦蒂娜焦灼地等了一天多,通行许可才慢悠悠地发到她的邮箱中。

    她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荷鲁斯宫,只见到一身金色骑装的安德烈前呼后拥地前往皇家赛马场。

    见到瓦伦蒂娜,他甚至没有走下马背。瓦伦蒂娜不得不仰着头详细说明自己的请求,希望安德烈能看在克莱尔与他也能沾上一点亲属关系的份上,救救将要终生瘫痪在病床上的妹妹。

    但安德烈逆着光看着她,瓦伦蒂娜只觉得他的头发同阳光般耀眼。

    她听见安德烈漫不经心地说:“对于斯通小姐的事,我也深表遗憾。但是……”

    他的尾调微微上扬。

    “罗伊斯顿小姐不妨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筹码再来跟我谈判。先不说附属医院是否能够拯救斯通小姐的人生,救了她,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瓦伦蒂娜感觉周身像浸在冰水中一样寒冷。

    他能给毫无能力的低阶贵族随心所欲地安排职位,能在政务如此紧张之时毫无负担地吃喝玩乐。

    他甚至能将非亲非故的凯瑟琳安排进最好的医院,但他不愿意救救自己的妹妹。

    他不愿意朝那个从他出生开始就一直坚定支持他的罗伊斯顿家族低头。先皇时的废储危机对他来说早已是过眼云烟,他早就已经忘记了。

    身边的侍从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安德烈赏脸地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瓦伦蒂娜:“表姐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对了,替我向斯通夫妇问好。”他意味不明的话随着风声一起传到瓦伦蒂娜的耳朵肿。

    瓦伦蒂娜心灰意冷,不止是因为克莱尔,还因为她惶然未知的家族命运。

    罗伊斯顿家族的人曾窃取过皇位,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安德烈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母亲。

    她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那个想法打破了她根深蒂固的价值观。

    她感到害怕,但她的血液却因此开始重新燃烧。

    她打算向凯瑟琳挑明:“实不相瞒,我并不觉得皇位的唯一候选人只会是安德烈。”

    凯瑟琳手中的长匙掉在了瓷杯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轻声问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瓦伦蒂娜深吸了一口气,“罗伊斯顿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们并非依靠裙带关系才立足于帝国的巅峰,曾经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凯瑟琳重新拿起长匙:“我会假装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番话。瓦伦蒂娜小姐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不,或许我不该太早地向您讨要承诺,但是我希望您能看到我的立场,这也会成为罗伊斯顿家族的立场。”瓦伦蒂娜执拗地说,“我并不属意让安德烈来继承这个帝国,他会让这个国家走向无法控制的深渊。”

    凯瑟琳不想讨论这么敏感的话题,但她发现瓦伦蒂娜的态度似乎对自己所处的立场非常有利。

    于是她假装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您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说出这种话的呢?”

    瓦伦蒂娜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您跟安德烈的接触应该很多,您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凯瑟琳想起了摩尔那湖边清凉的水汽,她的笑容凝固了一下。

    她莫名地不想再打那些虚伪的官腔。

    “……皇太子是一个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她沉默了一下,“他很有自己的主见,追随他的人很多。”

    瓦伦蒂娜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如果仅仅是这样该多好。”

    她的双手又握成了拳头:“你不觉得安德烈也太不近人情了一点吗?”

    他不需要考虑任何其他人的想法,他只在乎他自己。

    任何忤逆他的人都会遭到他不遗余力的打压,他不会在意过往的任何情意。

    凯瑟琳的长睫遮住了她眼眸中的神情。

    瓦伦蒂娜自顾自地说道:“就在前天,我请求他救救克莱尔。克莱尔再顽劣也是他的妹妹,将她移入附属医院只不过是安德烈动动嘴皮子的事。但他在无数内侍官的眼皮子底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将我撂在宫门前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可能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他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在1494年底的议政会上,他就因为这个原因差点被废掉。”

    她幽幽地继续说:“对于一直住在皇宫里的你来说,这样的新闻应该不陌生吧?几乎没有任何内侍官想被分到荷鲁斯宫中,与他同行的安托万一行人也是臭名昭著的纨绔子弟……他们欺负过你吗?”

    凯瑟琳几乎以为瓦伦蒂娜知晓那场早已尘封的往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瓦伦蒂娜是想打感情牌,她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咖啡。

    “略有耳闻,不过,那是皇太子,不管他的地位曾经遭受过多么严重的危机,他的行事也不是我可以随便置喙的。”

    见凯瑟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瓦伦蒂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她的这些想法还没有跟任何人挑明过,或许父亲也会同意她的看法。

    她只是太想倾诉了,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试探格林维尔的态度。今天也不算无功而返,凯瑟琳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对储君毫无怨言。

    她放松下来,伸了一个懒腰。

    “很抱歉让凯瑟琳小姐听了我这么多废话。”她的脸上出现了礼节性的笑容,“这枚胸针您大可收下,就当做是我补给您的入学礼物,我们至少也谈得上是坦诚相见过的朋友,不是吗?”

    凯瑟琳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表明立场,但她想到自己有一件现成的事或许还要仰仗瓦伦蒂娜。

    “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麻烦瓦伦蒂娜小姐。”

    凯瑟琳斟酌着开口,她收下了那枚胸针,这样才能代表她一定程度上认可瓦伦蒂娜说过的话。

    瓦伦蒂娜饶有兴趣地问:“哦?是什么事呢?”

    她最怕的就是凯瑟琳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说明对方不能从她的提议中得到好处,这对于迫切需要盟友的她来说是致命的。

    “我想要借用罗伊斯顿实验室,为我化验一份样品。”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罗伊斯顿家族名下也有一个顶级实验室,虽然他们的实验室并不像丁恩实验室那样鼎鼎有名,但也算是帝国一流的几个实验室之一,并且有罗伊斯顿的名头在前,萨拉菲娜是没有资格质疑这份检测报告的。

    有莉莉安横在凯瑟琳与安德烈之间,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和解的。

    与安德烈在明面上撕破脸皮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皇太子的忠实拥趸罗伊斯顿家族中途也想跳船,那就别怪她提早为自己找好退路了。

    对瓦伦蒂娜抛出橄榄枝是第一步。看似是凯瑟琳在请求瓦伦蒂娜的帮助,但实际上,这恰恰说明了两个家族之间可以达成合作。

    瓦伦蒂娜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这对她来说还是比较困难的。

    她沉吟了一下:“是什么样品?”

    凯瑟琳知道这种事情关系重大,操作不当的话可能会毁掉罗伊斯顿实验室,她必须做出适当的让步。

    “我会为瓦伦蒂娜提供样品,您可以带回实验室先行化验,检测结果必须经过你的允许才可以公开。”凯瑟琳说。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瓦伦蒂娜半真半假地说:“不会是什么难以言明的违禁品吧?凯瑟琳小姐可不能这样戏耍我。”

    她猜测那是格林维尔家族企业某些出了岔子的产品或干脆就是违禁品。各大家族背后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灰色产业链,她对此倒是见怪不怪

    她可以答应凯瑟琳的请求,这会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但前提是,这个东西所涉及到的一切不能为罗伊斯顿家族带来一丝一毫的风险。

    凯瑟琳轻飘飘地说:“受人之托罢了。还是那句话,检测结果是否公开,选择权在瓦伦蒂娜小姐手中,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

    难道又涉及什么家族秘辛?有人给凯瑟琳下毒?瓦伦蒂娜观察着她的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她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你将东西寄到我的私人地址吧,我会尽快为您安排化验的。”

    困扰了凯瑟琳好多天的难题终于解决了:“那我就先谢谢瓦伦蒂娜小姐了,您说的话很有意思,我想我会有兴趣找伯母谈谈的。”

    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瓦伦蒂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点:“举手之劳,今天真是辛苦凯瑟琳小姐了,我送您。”

    她起身站到一边,凯瑟琳同她点点头,就走出露台进入室内,慢慢地往一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