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沉默的审判结束后,宋学津回到了大牢。前后两个小时的审判中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他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往昔的岁月里,他曾领悟到了生命何其的珍贵。在最后一刻,审判长向他发问:“宋学津,你对法庭的判决有什么意见吗?”

    他看见了郑勇、看见了头发花白的黄沣敏父亲、看见了哭肿眼睛的黄沣敏母亲、他看见孙兰被巨大的精神打击逼成一个活蹦乱跳嘴边吐唾沫,发出“砰砰”声的小孩……

    如果他的死能……如果……

    短短几秒钟之内,他想到了许多,又懊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这种心理逼他走入绝境,逼他说“没有意见。”

    “好,”审判员迫不及待地说,“根据法院的判决,一个星期后将你押赴刑场。”

    旁听席里所有人都抑制不住地叫着好,在一片无法遏制的喧闹之中,一切都结束了。

    庭审结束后,宋学津便永久地被关押在了黑牢之中,他在惶然之间丧失了回忆与思考的能力,他只能得呆坐在墙壁前,看着铁栅栏外的阳光出现与消亡。有一天,他被送到了监狱的庭院里,一个美丽的女记者已为他准备好茶水。她问了宋学津杀死黄沣敏的动机,这对宋学津来说早已倒背如流,他呆滞的状态和机械般的话语让女记者很不满意。她于是打消了再问他关于郑湘,关于基因治疗问题的念头,转而向他聊起了他的女儿。

    “你已经是将死之人了,这也许是你生命中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了,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了,这样做会宽慰以后活着的人。”

    面对他的女儿,他落泪了。他无法想象肖未晞和宋琪未来的生活,那深如沟壑的亏欠只有用无济于事的一次忏悔弥补。最后的日子,依旧是太阳的东升西落,时间像鬼魂一般掠过。对于那些严刑拷打他早就麻木了,他总是装出神经衰弱的样子,露出绝望的神色。

    在临刑的三天前,一位警员走到他的监狱里,通知他,“宋学津,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了,本着我们人道主义的传统,就不折磨你了。这几天请你认真想想还有没有要我们传达给你家人的话。”

    宋学津默不作声轻轻地点头。

    “当然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宗教里的那些地狱、天堂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在我个人的见解里那些都是维护教会统治的工具。我见过的死刑犯可多了去了,我认为死刑就是给那些有罪过的灵魂一个改变的机会。”

    “很高兴听到你的思想。”

    “宋学津同志啊,所以你这些天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虽然你曾犯下了不可赦免的罪行,但我相信,你死之后还是会有改过重生的希望的。”

    “巴比托酸盐打进血管里是个什么感觉?”

    警员望向天花板,沉默了好久:“你会被绑在一张床上,我们会用镇静剂麻醉你的全身,让你什么都不再想,让你不再痛苦,只能感受到清凉的液体流在你的手背上。”

    宋学津闭上他的双眼,他想到了那股巴比托酸盐溶液像是清冽的泉水一样汇入了他的脑仁、汇入他的心房、汇入那个被他称为圣灵的每个角落。几分钟后,那个伟大杰作里的每一个元素,每一个念头都开始变得缓慢,变得宁静。他的全身会变为灰烬融进沃土,开出花儿,拥抱与倾听那个他钟爱世界里的所有音符。

    警员走后,宋学津看着老旧泛黄的墙壁,他放下了这世界为他雕刻的外壳,回到了故乡,回到了他生命本源的样子。

    清晨,赵江南家里的佣人终于鼓足勇气打开了赵江南卧室紧闭的门。

    不到正午,成群结队的警察汽车光临了赵江南的宅邸、赤身裸体的赵江南正在凄凉地欣赏着自己满身糜烂的丘疹。痛苦已让他抬不起头来,在警察用枪抵住厕所的玻璃门,并大声质问他之时,他的眼角散发出了绝望的光。

    “赵江南!那个女人是谁杀的!”

    夏云死了,残存的是赵江南的记号,不是宋学津的;流动着的是赵江南的符咒,不是宋学津的。

    想到这里,赵江南发出了痛苦疯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好!好的!真tmd好!我爱这个女人!哈哈,她却干了什么,她想让我得病!想害我死!我拿走她的生命,已经能够两清了!cnmd!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要抓我!”

    警察开枪击穿了嵌在厕所门上的玻璃,而浑身糜烂的赵江南没有恐惧,他愤怒地扑上前去试图用他的那里碰在警察身上。

    他呐喊着:“死东西,老子要cn,老子有病,csn,我们一块死!”

    可是三分钟后,他就被摁在地板上,被强行穿上了衣服,铐上手铐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奢华的地方。

    杀死黄沣敏的机器人忍者朝警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了被它挂在嘴边的话:“哈气没马西得,杜中,有楼西苦欧内嘎意马斯。”

    失去了女儿后,孙兰开始了明显的神经衰弱,在得到女儿死讯的一个星期内,她因长时间处于抽泣的状态而产生了幻觉,她看到了飞机、看到了坦克、看到了她眼前许多战争的场景、看到了许多因为战争而变得支离破碎的人。她在一次昏迷之后彻底丧失了神志,成了心智发育不全的小孩儿。

    在这之前,她的丈夫郑勇宽慰过她:“你就当她是被共济失调弄死的算了。有什么差别嘛是不是?”但这种理性的安慰对于孙兰而言已毫无意义。丧失神志之后,她开始在半夜大吼大叫、跳舞、摆瑜伽姿势,郑勇便不耐烦起来。妻子的魔怔已让他无法正常地吃饭和睡觉,他变得骨瘦如柴,两颗凸出的眼球也在摇摇欲坠,与那些被吓醒的邻居产生的怜悯之情不同,他深深地意识到,是他自己杀死了他的女儿。

    几天后,郑勇发觉让自己的心回到一个平静的状态已是奢求,他的心跳频率开始快到逾越他的认知。他坐卧不宁,频繁小便,浑身出虚汗,终于,他播了赵江南的电话。

    “孙兰已经成一个疯子了,我绝对不可能跟一个疯子再继续生活了,赵江南,你给我出个主意吧,怎么把她干掉。我他妈的什么也不要了,你给我的钱公司什么的,我都不要了,你……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吧!我要把她干掉!”

    那天下午的太阳异常明亮,几乎斜射进了屋里的每个角落,警察拿着赵江南的手机目瞪口呆。半晌,只有一个年轻的警员勇敢地说出了这个事实,他抄起电棒又进到了审讯室之中。

    一天之内,另一帮武警再次以假借赵江南朋友的身份骗开了郑勇家的门。当郑勇看到警服时,他想拿刀以他妻子做人质,可为时已晚。他也照样被摁在了地上。他的妻子吓得目瞪口呆,他只能在心中暗自祷告警员不会当着他妻子的面朗诵他的罪行。可警员还是将他杀害女儿的事实说了出来,于是他试图以大叫的方式掩盖自己的罪责,当他发现孙兰并不会听懂后,他的心跳才逐渐缓慢下来,几天之内,这是他初次遇见了平静,因为郑勇先生知道了日后自己将被别人折磨,他再不用自己折磨自己了,那样比死轻松不了多少。

    郑勇在全世界的谴责之下,从苔城被押送到了北京,在那里,他与只见过两次面的赵江南对峙。两位身败名裂的中年人怀着羞愧与绝望的心理沉默了许久,最后是郑勇先开的口。

    “赵江南,我cnmbd。”

    “不是我,这是一个女人让我做的,我已经把她杀死了。”

    “都是你编出来的,对吗!什么tmd宋学津统治人类,都是从你的狗嘴里tm编的是吗!”

    “请给我时间解释。”

    “操你妈逼的,”郑勇张大了他山洞般的嘴巴以雷鸣的声音哭了,“我杀了我的女儿,我逼疯了我的妻子,我还要跟你陪葬!为什么我要信你这混账的狗话!我要亲手弄死你!我要亲手弄死你!”

    郑勇说完,全身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好一阵子之后,当他发现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时,才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