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犯人自尽,裴哲匆匆来到大牢,两名狱卒看着一具躺在草席上的尸体,哭丧着脸说道:“对不起大人,是属下失职,一个没看住,她就撞墙自尽了。”

    裴哲检查了一下尸体,问过几名狱卒,以及旁边牢房的犯人后,确认此女的确是自尽,便摆了摆手,说道:“看来她也明白,比起斩首,自尽还能留个全尸,这不是你们的错,尸体暂时存放在停尸房,本官会如实上报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对着地上的尸体叹息口气,裴哲背着手离开,在他快要走出牢房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道:“这不是单纯的自尽,她本来很平静,在外面传来《云门》之乐后,忽然变的焦躁起来,乐声刚刚停止,她就自尽了,那乐声是一种传信,此案幕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裴哲脚步一顿,望了一眼正在被抬走的尸体,转头看向被单独关押在某间牢房的少女,开口说道:“本官是至圣十四年进士,那一届与本官同中进士的,共有五十人,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二十人不到,本官却能安稳这么多年,三年一小升,五年一大升,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少女疑惑问道:“为什么?”

    裴哲道:“因为本官从来不问为什么。”

    “……”

    在少女一脸茫然中,他缓缓说道:“孩子,你记得,在这长安,什么都能有,就是不能有好奇,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扇好奇之门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漩涡……,刚才你看到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对别人提起,知道吗,不然,本官可就白救你了。”

    顾嫣然想了想,抬头看向裴哲,问道:“大人既然如此小心谨慎,又为何冒险救我?”

    长安县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少女沉默许久,最终缓缓点了点头,说道:“无论如何,都要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她很清楚,以奴婢之身刺杀主人,在大夏是必死之罪。

    若不是长安县令手下留情,她早已人头落地。

    裴哲摆了摆手,说道:“你最应该谢的不是我,而是李诺,你应该清楚,若是换做其他人,你不会有来长安县衙的机会,你会死在长安某座高门的地牢,在死之前,还要遭受一番凌辱和折磨,而你的死,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顾嫣然咬了咬嘴唇,她当然知道这些。

    在行动之前,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李诺没有杀她,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将她送到县衙,的确出乎了她的预料,可她怎么能感谢杀父仇人的儿子?

    裴哲知道她内心的挣扎,叹了口气,说道:“刚才他应该已经知道,本官徇私放了你一条生路,但他并未点破,所以,你不该骂他“狗贼”的,他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少女的下唇已经咬出了血,喃喃道:“为什么?”

    裴哲耸了耸肩,说道:“这个问题,你得问他了……”

    虽然和李诺只认识了短短一天,但浸淫官场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位大理寺卿的儿子,似乎不是一个坏人。

    留那女子一个人静静的思考,裴哲背着手走出牢房。

    回到县衙院子里,右手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裴哲表情一变,猛然低头,惊愕道:“我牌子呢?”

    与此同时,长安街的一辆马车上,李诺看着手中一个玉牌,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法典》虽好,但副作用也让他防不胜防,那一手娟秀的书法也就罢了,这顺手牵羊的毛病算什么事啊……

    这块陌生的牌子,很有可能是他刚才无意中从长安县令身上顺来的。

    虽然李诺已经很注意了,但还是没办法完全避免。

    吴管家看了眼他手中的玉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少爷,凤栖楼的牌子可不兴带在身上,如果让少夫人看到了,你知道后果的……”

    凤栖楼李诺审案的时候听到过,似乎是长安一座有名的青楼。

    他当机立断:“快,掉头,回县衙!”

    片刻后,长安县衙。

    李诺将那块凤栖楼VVVIP玉牌还给长安县令,说道:“刚才在衙门捡到的,还请裴大人帮忙找找失主。”

    裴哲松了口气,接过玉牌之后,笑道:“放心吧,本官一定会找到失主,代为转交的。”

    物归原主后,李诺再次离开县衙,顺便向长安县令借走了那本厚厚的《大夏律》,既然要走法家的路子,就要经常判案,当然要熟悉大夏的律法。

    这部《大夏律》虽厚,但和法考相比,还是远远的不够看。

    大夏衙门放衙比较早,大概下午四点过后就下班了,李诺十点睡觉,中间这么长时间也不能浪费,当然要利用起来,恶补一下他落下的知识。

    ……

    大理寺卿府。

    名义上的娘子一整天都不见踪影,素未谋面的父亲公务繁忙,很少回家,晚饭又是李诺一个人吃的,不过对他来说,一个人倒也自在,吃过饭后,李诺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摞厚厚的书籍。

    除了从长安县令那里借来的《大夏律》之外,李诺还让吴管家找来了一些有关历史地理、以及诸子各家的书籍。

    这些都是认识这个世界的基础,大夏的文字类似于繁体,李诺读起来稍显吃力,但大部分都是能看懂的,有些生字多的地方,实在不懂,就先去查书认字。

    这本叫做《说文》的书,是儒家一位先贤所著,收录了近乎所有的常用字,对每个字的字形、字义都有详细解释,也常被当做是字典来用。

    这个世界并非只有大夏一个国家,但对于其他国家,李诺没有详细的了解,只是粗粗的扫了几眼,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诸子百家上。

    他对这些事情更感兴趣。

    诸子百家中,并非所有流派都有修行的能力,绝大多数都只是一个名称而已。

    比如食家,只是一群喜欢钻研美食的普通人而已。

    还有钓家,也只是钓鱼佬的自称而已。

    真正主流成体系,可以修行且具有强大力量的,只有十家出头,这十余家在数百年前,都曾经有过极致的辉煌,但随着时代变迁,大都因为自身和时代的局限性而逐渐没落。

    如今各家之中,儒家的人数,毫无疑问是最多的,但现在的儒家,已经不是几百年前的儒家了。

    虽然弟子众多,但大都停留在低境,四境已属罕见,五境大儒更是凤毛麟角,至于六境的半圣,七境儒圣,则是一个都没有。

    现在的儒家弟子,修行儒家,只是为了入仕,这也是儒家最受追捧的原因。

    至于法家,因为权贵和上位者的打压,已经少有人修,就连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大部分官员也是修儒家的。

    兵家,农家,墨家,医家,因为都有特殊的用处,始终不曾断绝传承,其弟子依旧活跃于兵部,司农寺,工部,太医院等朝廷部门,但也都远离了权力的中心。

    而像是杂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书家,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尤其是纵横家,在战国时期,游走于各国之间,三言两语,便能决定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随手搅动世界局势,可谓盛极一时,力压诸家,但随着战国的结束,几个强国相继完成大一统,只在周边留下一些小国作为缓冲,数百年间没有大的战事之后,纵横家也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如今只能寄居高门之下,以门客谋士自居,不复往日辉煌。

    如果不是他需要断案来给自己续命,李诺可能也会选儒家。

    更有可能,他会直接躺平,毕竟,有一个副国级的父亲,已经是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哪里还需要自己努力?

    他只要老老实实的当一个官二代,不胡作非为,欺压良善,就已经是给国家做贡献了。

    当然,那只是如果。

    李诺看了一眼《法典》封面上醒目的倒计时,只有短短的二十六天,躺平对他来说,就是等死……

    这是什么天选打工人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