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诺有些无奈。

    前任长安县令可是重要的人证,他死了,此案查起来就更难了。

    李诺身后,吴管家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悠悠的叹了口气。

    都出来一天了,少爷什么时候才回家呢,他早就饿了,李府新招的厨子,那手艺真是一绝,他连晚上吃什么菜都想好了,却只能在这里干等。

    某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少爷,你要管这件案子吗?”

    李诺看了一眼那伤心的几乎晕厥的老人,问吴管家道:“这件案子,能让大理寺查吗?”

    裴县令不敢查,李诺能理解他,虽然交给大理寺,他自己就参与不到了,但即便他不能从这件案子中得到任何好处,也想为这位老人家讨一个公道。

    吴管家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那么麻烦……”

    他对远处招了招手,一位挑着担子的货郎放下货物,小跑过来,问道:“吴总管,有什么吩咐?”

    吴管家道:“你去考功郎中府上,问一问他,他儿子半年前是不是强暴过一个姑娘。”

    货郎问道:“然后呢?”

    吴管家摆了摆手,说道:“没有然后,问完你就回来吧。”

    货郎点了点头,向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李诺的视线之内。

    李诺看着吴管家,问道:“这就行了?”

    吴管家笑道:“少爷稍等片刻。”

    李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今天还有一些案子要处理,他先将那老妇人请到一旁休息,继续处理后面的案子,心中想着,实在不行的话,晚上去找找父亲,以大理寺的手段,查件案子应该不难。

    裴哲看了眼吴管家,心中为考功郎中默哀。

    人生就是这样。

    在有些人的眼中,平民百姓如同蝼蚁。

    但在别人眼中,你亦是蝼蚁。

    此时,长安某处高门府邸,正在举行一场丰盛的家宴。

    考功司掌管大夏九成以上官员的政绩考核,作为考功司郎中,王铎平日里公务是极为繁忙的,也正因此,他才将休沐日看的非常重要,每到休沐日,他便会放下所有的公务,焚香沐浴,陪伴家人……

    王家人丁兴旺,家中兄弟和睦,一脉同气,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自己只有一個儿子。

    作为王家主脉,他其实应该多生几个孩子。

    但妻子怀孕之时,动了胎气,生下儿子之后,便再也无法生育,这些年来,王铎也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

    他出身寒微,早年妻子为了供他读书,即便有孕在身,还每日辛苦的为人浣衣织布,从早忙到晚,自己舍不得吃穿,所赚银两,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伤心?

    好在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虽然从小被母亲娇惯,但在他的管教之下,并没有和其他纨绔一样堕落,不仅年纪轻轻就修到了武道第二境,对于学业也算用心,到时候,如果能通过科举,作为考功司郎中的他,便能保证他仕途无忧……

    就算是不能通过科举,以他现在打下的家业,也能保他一世荣华。

    家宴吃到一半,王铎看了眼坐在他下首的年轻人,问道:“最近书院的课业怎么样?”

    年轻人正在吃饭,闻言轻咳了几声,说道:“比,比前几个月有所进步。”

    王铎点了点头,说道:“在书院好好读书,就算不能精通六艺全部,至少也要擅长其中一科,且其他五科不能过于薄弱,届时只要能通过科举,哪怕只是进士末位,我也能保你十年内从九品升到七品……”

    有考功郎中的父亲在朝中,一旦进入官场,必定平步青云,年轻人连连点头称是,这时,一名王家下人匆匆走进来,说道:“老爷,刚才有人来到府外,说是有个问题要问老爷。”

    王铎将夹起的菜放下,问道:“问题,什么问题?”

    那下人看了看家宴上的众人,欲言又止。

    王铎看了他一眼,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直说。”

    那下人犹豫一瞬,说道:“那人问老爷,公子,公子半年前,是不是强暴过一个姑娘……”

    年轻人闻言一愣,随后脸上露出怒色,说道:“那个老不死的,没完没了了是吧,那次不过是酒后冲动了而已,放在平日里,她那女儿就算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都不看一眼……”

    以他的身份,根本不缺女人,只不过那些主动贴上来的,不是千人骑万人压的残花败柳,就是别有目的想嫁入豪门的心机女人,他不怎么看得上,那次喝酒上头,一时想要尝尝良家的滋味,没想到事后却成了甩不掉的麻烦事。

    “你给我住嘴,还不是伱惹出来的祸!”王铎瞪了他一眼,随后看向那名王家下人,问道:“那人是哪个衙门的,长安县衙,还是刑部?”

    半年之前,因为这件事情,他将儿子关在房间,罚他面壁三日。

    罚归罚,但作为父亲,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前途被此事影响。

    即便是可以赎银免罪,但留下案底之后,倘若他科举得中,也会影响他日后的升迁。

    他是考功司郎中,对这些事情最为清楚。

    能管这件事情的,也就是长安县衙和刑部,之前的长安县令,还因为这件事情找过他,当着他的面保证不会出什么差错,刑部那边,他也打过招呼了,此后半年,都没有人再提起过这件事情。

    难道是新上任的长安县令?

    看来,这位新任县令,好像不太懂事啊……

    他心中这样想着,那下人开口道:“他说他是大理寺卿府的。”

    吧嗒!

    王铎手里的玉箸,猛然掉在桌上。

    啪嚓!

    膳堂之内,碗碎一地。

    片刻后,王家。

    年轻人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抱着王铎的腿,颤声道:“爹,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也抓着王铎的手,泪眼朦胧,说道:“老爷,我们就只有钺儿这一个孩子,你可不能丢下他不管,钺儿要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活了!”

    王铎的脸色同样苍白,不过作为一家之主,他还是强自镇定下来,说道:“你们留在家里,我先去拜访几位大人。”

    片刻后,王铎匆匆从后门走出,接连拜访了附近几座高门。

    这些人有刑部的,也有京兆府的。

    平日里,他们大都要对自己卑躬屈膝,笑脸相迎,今日有求于人,王铎的姿态放的很低。

    “今天一早就听到喜鹊在叫,原来是贵客登门,王大人,快请上座!”

    “王大人怎么来了,快快快,快去将我珍藏的好茶拿出来!”

    事情紧急,王铎长话短说,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是犬子遇到了一点麻烦……”

    “王大人放心,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今年的吏部考核,还要请王大人多多费心……”

    “是为了令郎的案子啊,小事小事,我一会儿就让人去长安县衙知会一声。”

    ……

    然而,当王铎详细解释之后,这些人却口风突变。

    “什么,此案被大理寺卿点名了?”

    “王大人,这件事情,本官恐怕帮不了你了……”

    “我家大人病了,实在是不能见客。”

    “王大人,我家大人说他不在。”

    “送客送客!”

    ……

    王铎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那些平日里对他卑躬屈膝的官员,那些往日兄弟相称的同僚,起初还笑脸相迎,但在听说此案涉及到大理寺后,都纷纷变了脸色,没有一位愿意伸出援手,到后来,他甚至连他们的家门都无法踏入。

    最终,王铎犹豫良久,走进最后一座府门。

    向门房说明来意,不多时,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走到院中,看着脸色苍白,神情惊惧的王铎,疑惑问道:“王郎中,这是怎么了?”

    王铎快步上前,抓住男子的手,焦声说道:“陈侍郎,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中年男子拍了拍他的手,说道:“不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你我多年的好友,你若有事,我岂能袖手旁观?”

    下一刻,听王铎讲完事情原委,中年男子大惊道:“什么,你儿子强暴民女,被李玄靖的人找上了?”

    王铎点了点头,说道:“陈大人,您要救我啊!”

    中年男子一脸黑线。

    救救救,救个屁啊!

    长安的官员,没犯错的,都得怕被李玄靖盯上,更别说犯下如此重罪的。

    李玄靖那是什么人?

    活阎王啊!

    他盯上的案子,谁敢伸手?

    伸手砍手,伸头砍头。

    中年男子毫不犹豫的挥开了王铎的手,坚定说道:“你我二十年交情,今日一刀两断,从现在开始,我没你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