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间,即便江东建邺也开始渐渐寒冷。至于大河上下的北国,更是千里冰封。

    十二月初九,这一天是慕容太后的生辰,整个洛阳城,达官贵人们全都齐聚宫中太极殿,进行盛大的宴会。

    慕容太后名慕容珮出身鲜卑慕容氏,乃是前燕太宰、太原王慕容恪一脉的嫡系后人。

    三十多岁的年级,穿戴着袞冕礼服,坐在正中间的龙椅上,笑盈盈的看着众人,一旁十五岁的小皇帝段承庆则表现的很规矩。

    两边左右则排列着北赵的宗室勋贵,胡汉大臣。

    太宰、晋阳王段法兴,太尉、西河王段保室,司徒、渤海王段术,大司马、高阳王段炳德,冠军大将军、清河王段法俨,镇军大将军、河东王段受冠,尚书令、梁郡公慕容延宗,武卫将军将军、太原郡公慕容延嗣,尚书右仆射、白马公崔长略,尚书右仆射、涿郡公卢虎,中书令、弘农郡公杨殷,...

    段氏鲜卑原本是辽东鲜卑三部之一,后来段氏为前燕慕容鲜卑所灭,但慕容氏历代跟段氏联姻,因此仍旧有大批族人效力于慕容氏建立的诸多国号为燕的政权之中。

    当年桓大司马北伐之时,也有大批段氏族人投效,也正因为如此,段氏后来仍被大楚委任镇守辽东。

    后来大楚延续了东西两晋的各种问题,上层奢靡享乐,下层水深火热,各地开始爆发了各种各样的动乱,而没能解决的胡汉矛盾也成了帝国坍塌的催化剂,甚至沙门都开始造反了。

    镇守辽东的段氏崛起于辽东,一代枭雄段保成二十年间扫平诸多竞争对手,先是拿下了河北,又随后拿下河东,河南,洛阳和关中,一统北方。段氏鲜卑建都洛阳,立国号为赵。

    随即又想着借一统中原之势,挥师南下,统一江东。

    于是出动了四十万大军,南下伐楚。

    但在寿春之战中,四十万大军折损过半,南楚取得了一场史诗级的大胜。

    段保成兵败后不久郁郁而终,其子段法弘继位,在大战失利之后及时的派遣使者跟江东求和,一边拉拢汉族世家支持,稳固内部,最终让段赵政权没有跟淝水之战的后前秦一般四分五裂。

    八年前,段法弘去世,谥号太宗文襄皇帝。

    遗命皇后慕容氏摄政,五弟段法兴,从叔段保室,以及皇后之父慕容防三人辅政,近支宗室和远支宗室,外戚同时执掌兵权和朝政。

    如今北赵的朝堂,基本上延续了太宗段法弘死前留下的格局。

    宗室、外戚相互制衡,斗而不破。没有一方的绝对实力能压倒另外两方。

    而小皇帝则在一天一天的长大,如今已经十五岁了,但这位小皇帝性情软懦,在强势的太后和一干权臣面前畏畏缩缩。

    “哀家听说南朝李如愿起兵已经攻入建邺,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啊。”太后慕容氏放下酒杯,张口问道。

    “启禀太后,确有其事。”

    侍中郑礼兴最先应道,出身荥阳郑氏,尤善工隶,文思敏捷,长相俊朗清逸,是太后的宠臣。

    “南朝内乱,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臣以为应该借此机会,举大兵伐楚,一举荡平天下。”

    说话的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身躯却极为庞大,看起来怕不是有三百斤,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坐在哪里就跟小山一样。

    此人年纪虽然很轻,是段氏宗室之中少壮,镇军大将军、河东王段冠受,他虽然是段氏皇族,却因为其母是慕容太后的姐姐,所以跟慕容太后以及慕容氏的关系更为亲近。

    段冠受出言之后,殿中议论声也多了起来。

    慕容太后看着下面人在窃窃私语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她的眼神始终在两个人身上徘徊不定。

    太宰、晋阳王段法兴,以及太尉西河王段保室。

    两人的座位正好相对,却都是一言不发。

    段法兴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宜,即便是人到中年,留着长须,也仍旧能看出长相英俊,举手投足之间气度非常,威仪出众。

    至于坐在段法兴对面的段保室,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年人,有些胖,脸色红润,须发花白,听着众人在讨论南征的问题同样是不动声色。

    等了半天不见这两人开口的慕容太后最终还是没沉住气,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问道:“两位大王怎么看?”

    段保室听到询问,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答道:“如今冬季,大地坚净,正好有利于我大赵骑兵驱驰,此时作战,又有南国内乱这样的好机会...不过幽州叛乱已经持续了数个月,越闹越大,中原各地去年水患,又闹出不少乱子来...如今用兵虽然是好时机,但府库的粮食能支持大军长久作战吗?若是打到一半,粮草不济,岂不是空耗军力?现在当着大家面,老夫问梁郡公,府库之中,可有存粮?”

    这番话说完,众人都看向了太后的兄长,尚书令慕容延宗。

    慕容延宗心下只是叫苦不迭,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洛阳周边存粮自然是有的...”

    “梁郡公可能误会了,我问的是汝颍亦或是陈宋一带,可有存粮。”

    段保室这一问,直接让慕容延宗有些语塞,半晌才道:“汝颍一带存粮虽然不多,但可以问当地乡贤筹集,总之,支撑十万大军半年的粮食,总是能挤出来的。”

    段保室继续问道:“那梁郡公以为,十万大军半年时间,就能完成南征?”

    慕容延宗这次直接闭口不言了。

    段冠受见舅舅慕容延宗被问的哑口无言,条件反射一半就像说点什么,但刚张嘴说出一句“西河大王...”就看见段保室的眼神看过来,这眼神直接就让他低下头,闭上嘴。

    五十多岁的段保室是当年十几岁就跟着太祖段保成上阵打仗的老将,几乎参加了北赵立国以来的所有大仗。

    资历、战功、威望,在整个大赵朝堂都无人可以比拟。

    段冠受虽然年轻骁勇,也出身宗室,是太祖的孙子,但面对这样一位老将,在朝堂上与其争论军事,没这个底气。

    就是现在段保室走过来给他两耳光,都得陪着笑脸。

    慕容太后见到段天霖这边根本就不支持出兵,也只能把目光看向了不动如山的段法兴。

    “不知五大王有何见解?”

    段法兴闻言笑了笑,“今日乃是太后生辰,不应该谈论兵事,不如改日再议。来,各位与孤一起,敬太后千秋。”

    说罢,段法兴站起身来,端着金杯。

    大殿上的所有人见到段法兴起身之后,也全都站起身来,“敬太后千秋。”

    慕容太后见状也只能探口气,端起金盏与众人和饮。

    只是看向段法兴的眼神之中,颇有些幽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