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的帖子持续发酵,加之风纪部介入调查,越来越多曾被欺凌的学生站出来指证郑氏兄妹,到周五这天,为正视听,规范校风,校董会集体通过了开除这两位劣迹学生的决议。

    但在家委会的要求下,这个消息不会对外公开。

    陈望月正和常思雨在图书馆三楼的咖啡厅选课,手机跳出KsChat的通讯提示,顾晓盼发来开除的内部公告,上面还打着禁止传播的水印。

    【盼盼法式软面包:月月快看,我哥发我的!偷偷看哦,不能发出去哦,发出去我就死了哦!】

    意料之中的事,选课系统开放时间在即,陈望月只简单敲了一句“太好了”,就继续盯电脑屏幕。

    结果还不错,她抢到了热门的网球课,想要的人文地理和经济史都选上了,还报了计算机原理和数学分析的荣誉课程——这两门进阶课,几乎很少会有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去自讨苦吃,根本不用抢,陈望月提交后再切回原网页看,名额还剩下很多。

    常思雨和她重叠了计算机原理和人文地理两门选修。

    今天早晨上乐理大课的时候,陈望月又碰到了常思雨,闲聊之下发现她的计算机水平很强。

    陈望月本科学的是金融工程,这是一门数学、计算机和金融三个领域的交叉学科,她入学时是同班同学里唯一一个毫无编程基础的,她只能咬牙买了一台改装的笔记本,争分夺秒地自学,从一窍不通到能给一年级的新生上有偿的C++和Python补习课,在申请硕士时,她出色的编程水平和应用Matlab、Mathcad这类数学软件的能力也给她的文书增色不少。

    如今一切又要从头再来了,这个世界主流的几款编程语言,与陈望月所熟悉擅长的相差甚远。

    好在她现在能用上配置最好的计算机,也不必为了一些软件高昂的会员费而克扣自己的饭食。

    常思雨也是个热心肠,知道陈望月想写一个自己的应用程序,她便给陈望月推荐了WS+,这是最接近底层硬件的高级语言,很多操作系统和应用程序的核心。

    “……也有缺点,WS+的内存管理、指针操作和异常处理都需要你自己负责,容易出现错误和漏洞。”常思雨说,“望月,如果你只是想自己写个东西玩玩,时间不多的话,其实Tsing最好入门。“

    “而且Tsing的功能也很强大,什么方面都用得到,数据分析,机器学习,网络爬虫,自动化测试,全部都能搞定!”

    “不过这个的局限性就是运行速度比较慢,不太适合高并发和分布式的场景,我建议你再加个辅助的GO,提升一下性能和并发能力,基本就够你做一个小型应用服务了。”

    大概人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总会有旺盛表达欲,平常讲话怯生生,问一句才回一句的女孩变得滔滔不绝,好半天才在陈望月推来杯子,让她喝两口的时候意识到,这样好像不太对。

    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持续输出,她都没有在管陈望月能不能听懂。

    怕给人添麻烦的本能让常思雨下意识往周围扫了一圈,确认她的嗓音没有大到引人侧目。

    她双手捧起杯子匆匆咽下一口拿铁,匆匆道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思雨,你要我说实话吗?”

    陈望月看着她,目光很轻声音也很轻,但常思雨的心一下就被揪了起来。

    又搞砸了吧,常思雨,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找你说话……

    呼吸倏然沉重,压抑得像是在水中憋气,常思雨用力吸了一口气。

    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忽然近到不可思议。

    白皙精巧的脸逼近常思雨的,五官量感很轻,坐在她对面,骨肉匀停的美人,纤细柔亮,给人的计量单位仿佛永远是寸。

    陈望月双手抬起,像为女王加冕一样,那个十指虚拢的圆圈,隔着一个指节的距离停留在了常思雨的发顶。

    “好了。”

    陈望月大功告成地双手合十,那近到近乎侵.犯性的呼吸也抽离。

    “实话就是,我觉得你刚刚像小天使一样,头上飘着一顶金光闪闪的光环。”

    陈望月眼睛弯起,“思雨,你在发光。”

    口中还没完全吞咽下去的牛奶咖啡因混合物,凝固成一颗半溶的太妃糖,黏住了常思雨的喉咙。

    她听见,“以后编程这块可能要多麻烦思雨了,可以经常跟我一起出来喝咖啡吗?”

    常思雨融化成一汪被世界注意到的小小糖渍。

    时间如流水淌过这汪糖渍。

    这个下午走到尾声,她们也在校门口分别。

    雨水穿过平流层、对流层,降临大地,又迅速离去,洗去这一周以来的燥热,终于有了些秋天该有的样子。

    陈望月恢复得不错,现在已经可以不靠别人扶着而走动,只是跑跳还很困难。

    辛家的车在门口恭候多时,但并不是那辆五个零车牌的。

    何司机殷勤地为她打伞,接住她换下来的鞋子,陈望月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精细到脚趾尖的服务,道了声谢,“何叔,辛檀哥哥呢,没跟我一起回去吗?”

    何叔道,“少爷还有个私人聚会,所以坐另一部车先走了。”

    陈望月点点头,挺好的,辛檀不在,她能做点别的事,不用自始至终挺直着背伪装淑女,或者挖空心思想话题。

    何叔是辛重云的人,会把她的一切表现忠实上报。

    她拿出平板,戴上耳机开始做通用语的听力练习,这门语言书写优美,严谨风雅,发音悦耳,但实在不容易学,陈望月曾经常在语言学习领域被夸有天分,如今花了比预期还要多的时间在上面,收效却不是太明显。

    口语更是稀烂。

    她也难得觉得有些郁闷,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语言毕竟是需要长期学习巩固的学科,那就花更多时间好了。

    学习是陈望月的人生里,唯一一件只要努力就百分百会看到效果的事情。

    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陈望月手里的平板险些甩脱,何叔回头,语带歉意,“小姐,游.行的队伍往这边来了,我们需要换一条路——真是见鬼,下雨了还不回家。”

    最近正值“占领伯德街”的示.威游.行规模全面升级,下城区前往上城区的必经之路,被高举着“我们是99%中的一员”“要房子不要伯德街”之类标语横幅的愤怒人群堵塞。

    伯德街是上城区一条云集了卡纳国内最大经纪公司和投资银行公司的所在地,其中也包括卡纳证券交易所的总部,其重要地位,说是卡纳的金融中心也不为过。

    现在,仅是第五大道和第四大道的交界口就聚集了数千名示.威者,他们的怒吼震撼首都,雨水也无法浇灭这份热情,沿途交通完全陷入瘫痪,让维持秩序的骑警愁眉不展。

    山呼海啸的抗议声越发近了,陈望月透过车窗仔细观察路过示.威者手里的举牌,日常高频率出镜在各色金融杂志封面的商业巨鳄们几乎无一幸免,照片被抠下来一个大头,p在驴或者野猪一类浑身臭烘烘的动物身上,再用红色马克笔狠狠打上一个叉。

    辛重云的照片倒是没有单独出道,陈望月有些失望。

    但很快,陈望月也在某个写着一连串诅咒名单的横幅上看见了辛氏银行的大名,旁边跟着一连串“该死!”狗屎!”及多种颜色的感叹号。

    何叔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见到陈望月发愣,还安慰她,这类游.行几乎每隔几个月就大爆发一次,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影响,要是哪天反对名单上看不见辛氏的大名,那他恐怕就要寻找一位新雇主了。

    “一帮下流.猪,成不了什么气候。”他总结陈词。

    唉,你不会以为自己就不是辛重云眼里的下流.猪吧。

    陈望月礼貌性地笑了两声以回应何叔的幽默感,“没事的,您慢慢开,安全重要。”

    正说着,示.威的队伍忽然摩西分海一般自觉走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陈望月看过去,他们似乎是为了给一辆车让道。

    那辆车车头挂有卡纳的国旗,蓝底背景,上面绣着卡纳的国花和一顶王冠的剪影,象征着君主.共.和制。

    车身行驶极为平稳,车轮压过掀起的水花都微小。

    陈望月轻轻蹙眉,“何叔,那辆车是……”

    何叔看了眼,心下了然。

    “那是总.统府的车,要跟陆公使打个招呼吗,少爷?”

    第五大道的另一头,一截银黑色的车身内,司机恭敬地低着头询问辛檀的意思。

    辛檀吩咐,“把窗户打开吧。”

    心照不宣地,那辆牌照特殊的公务车也停在了辛家的车边上,国旗在风中飘扬,落雨背景下的街道温柔宁静,潮湿的空气泛着清新的凉意,如果不是示.威的人群太嘈杂,这会是个很惬意的傍晚。

    雨珠蜿蜒横流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后座一身正装的男人,他面容极为英俊,眉毛英烈,鼻骨嘴角薄细,脊背松弛且挺拔,仿佛是刚从某个宴会厅中抽身而出,不用做冷脸表情,也自有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姿态。

    他侧过眼,与辛檀的眼神交汇,重叠,继而颔首。

    “陆先生,好久不见。”辛檀微笑,“听说您刚刚结束在萨尔维的外派,又升了一级,我还没来得及当面恭喜。”

    “千万不必如此客气,小辛少爷,家父昨天还特意提到贵府的贺礼,实在隆重。”

    陆兰庭勾起唇角,视线越过漫天雨丝织成的雨幕,落到辛家的车厢里。

    她不在那里。

    他一瞬兴趣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