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竞队的入选名单在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就登上了校官网,陈望月的名字赫然在列。

    陈望月吃完早餐之后,把停留在名单公布界面的笔记本电脑大开着,放在了她与蒋愿共用的宿舍客厅。

    只要出门,就一定会经过。

    顺便关掉了电脑自带的三十分钟锁屏功能。

    蒋愿应该是看到了,否则这天傍晚,客厅的桌子上不会站军姿一样摆着五十瓶不同品牌和气味的香水。

    在各类或繁复华丽或简洁高级的包装盒边上,那张便签上遒劲有力的一行字便显得言简意赅。

    “恭喜你”。

    如果陈望月带着这些香水去夜市摆摊,大概会在过地铁安检的时候被安检员拿下,指控她携带大量易燃物,威胁公众安全。

    陈望月轻笑了一声,摘掉便签纸,压平夹进笔记本里,和之前蒋愿给她留的那些一起作伴。

    她上完经济史的选修课,到达篮球馆时,场上已经结束了前三小节的比赛,双方拉拉队员交替上场表演。

    蒋愿所在的花滑队只能和冰球队、冰壶队分时段共用一座冰场,但校篮球队拥有一座独立使用的中型球馆作为训练场地,坐落于瑞斯塔德校园内的中心地带,非比赛期间不对普通学生开放,座位全开时可以容纳近万人同时观赛。

    啦啦队员的高难度托举动作把气氛顶上另一个高.潮,陈望月在满场喝彩和尖叫中穿过前后排的间隙去找顾晓盼,作为瑞斯塔德校篮球队现任队长顾生辉的亲妹妹,顾晓盼的位置在校队的休息区旁边,视野非常好。

    “总算来啦月月!”

    顾晓盼按着她肩膀,给她脸上贴了个校队队徽的贴纸,又塞一面小旗到她手里,蓝底金纹,最中间绣着一头雄狮,是瑞斯塔德的校徽图案。

    “你会比我们的应援手势吗?我教你!”

    顾晓盼做了个双手握拳交叉放在胸前,捶两下肩膀,手臂以“W”形状高高举起的动作。

    “会了吗?”

    陈望月点点头,奥特曼变身,这个简单,但是顾晓盼忧心忡忡,还让她重新摆了好几次给她看才算通过考验。

    “他们打得怎么样了?”

    “69比58,第三节刚结束。”

    “我们今天领先优势不大啊,看来是场硬仗。”

    顾晓盼沮丧地看着她,“月月,我们是落后那个……”

    陈望月讶异扬眉,每个瑞斯塔德的学生都知道,本校校队在整个卡纳的篮球圈子属于顶级豪门队伍,近三十年校队在JNBL(卡纳全国中学生篮球联赛)的最差战绩是第四名,十年来没有一次下领奖台,出战国际大赛也捧到过奖杯。

    校内几十支体育队,篮球队有最好的待遇,是需要最好的成绩去争取的。

    但对面的伊洛尔高中只是一所实力中等的公立学校,篮球队成绩平庸,历史上从来没有打进全国赛第二轮。

    陈望月对篮球比赛兴趣不高,会来也只是因为这场比赛的对手是伊洛尔。

    “对面那个11号太猛了。”顾晓盼指着中间的转播屏说,“一个人拿了全队一半以上的得分。”

    屏幕上正在回放精彩进球,罚球环节,11号球衣的男生抬头望向篮筐,深吸一口气,抬手、举球、瞄准、踮脚、松手——篮球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落入篮筐。

    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么漂亮的一个进球,而他神色镇定,看不出什么大的波动,只是和旁边的控卫击了个掌。

    镜头一转,导播把镜头切给了进球的功臣。

    修彦在篮球场的另一头休息区擦汗,聆听教练的战术讲解。

    热血漫画般的一个慢镜头,刚刚的罚球固然精彩,但引发的反响似乎不如他的脸部特写,导汗带束不住的几缕黑发汗湿凌乱散在额头,色泽漂亮的深色皮肤,历经鏖战却丝毫不显疲惫,意气风发的一张脸,英气而又沉着,脸庞紧绷,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冷静。

    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护腕,那上面独特的图案仿佛是他内心的图腾,给予他无尽的力量与信念。

    陈望月的心脏停了一拍,目光落在他腕间。

    无需辨认就能知晓护腕上面有什么,最普通的黑色涤纶布料,在中间位置,贴着一枚月亮的贴纸。

    17岁那年的生日,在修彦的央求下,陈望月钩了一个保暖护腕给他,最基础的三色提花,中间用淡黄色的毛线织了一个小小的月亮。

    成品充其量只能说是凑合,不散架,跟精致美观完全不沾边,陈望月都觉得自己的手艺对不起修彦买的那些比真丝还贵的进口织线,可修彦爱不释手,只适合秋冬的厚实款式,却大夏天打篮球的时候还戴着,皮肤都快捂出疹子也不肯摘,就为了别人纳闷问一句这么热的天你戴这玩意干嘛的时候,他好跟人炫耀,“没办法,这是女朋友的心意”。

    就为这,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那些篮球队的好兄弟看陈望月的眼神都像看母老虎。

    最后还是陈望月无奈,又去学着织了一个薄款的,于是,修彦又有了新的炫耀理由。

    想到往事,她轻轻勾了勾唇角。

    “不过,我们也没发挥出正常水平。”顾晓盼没注意到陈望月表情,还在给她解释,“才只是资格赛呢,我们前三场比赛积分总排第一名,就算这场输了也稳进复赛,全国赛的赛程可紧了,下个礼拜还有两场要打,为了保存实力,这次我们只上了二队。”

    她忍不住扬了扬下巴,“要是顾生辉带一队上场,对面就是派出5个11号也没用。不过,区区资格赛,还用不着他出马。”

    瑞斯塔德校队能屹立于卡纳中学生篮球界的顶峰,是因为数十年如一日残酷严格的选拔机制和稳定的梯队建设,现阶段以顾生辉为首的校一队,个个都是入围卡纳青少年篮球训练营大名单的明星球员,哪怕作为后备力量的校二队成员,也能轻松在很多外校篮球队担任绝对主力,相应的,也有些二队成员不甘久坐冷板凳,放弃瑞斯塔德的学籍转校,就是为了有能上场的机会。

    派二队的成员上来打全国级别的比赛,看起来是有些傲慢,但考虑到对手的过往战绩,也不算过分。

    只是没想到,伊洛尔的11号球员突然杀出来,打了本校一个措手不及。

    第四节赛事如同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球场上的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哨音响起,观众席瞬间被点燃。

    球员们如同猎豹般在场上穿梭,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变向都伴随着观众的惊呼,逼抢激烈到几乎贴身肉搏,每一次抢断都伴随着怒吼与碰撞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激情的味道。

    篮板下是另一番激烈的战场。球员们高高跃起,争夺着每一个可能改变局势的球权,身影在空中交错,肌肉紧绷,力量碰撞,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次进攻、每一次防守都至关重要。

    修彦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他运球如飞,突破如电,投篮精准,长传队友,助攻得分,每一个出手都如同精心计算的导弹,直击靶心,变向、过人动作流畅华丽,只是手掌触球都激发出观众的热情呐喊。

    球场上的他闪耀如星辰,仿佛为篮球而生。

    其实陈望月没好好看过修彦比赛,只是知道他实力强,是队内的前锋和主力。

    刚在一起的时候,为了借修彦的势,她经常去篮球场给他送水送毛巾,又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所以每次都掐准他训练快结束的时候到。

    修彦人缘最好,他那帮队友见到陈望月都兴奋地围着她,大嫂长大嫂短的叫,修彦一边笑一边把起哄的都赶得远远的,拉她到更衣室,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他手臂长而有力,球场上长传或者投三分都轻而易举,也能让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嵌在他的怀里,再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含,慢慢地亲。

    训练后大量出汗,还没来得及喝水,干燥得略有些起皮的嘴唇覆上陈望月的,随后变得湿润,他吻她总是想要小心又不能够真正小心,唇齿相接,每一寸感官刺激无限放大,孕育出情欲的茧,再孵化出飞蛾,一寸寸蚕食殆尽她的神经与理智。

    空调输送的冷气也无法缓解肌肤摩擦出的热度,像是有一场高温的雨下在她身上,浇得她有那么一两秒钟丧失掉自我判断,相信了修彦话语里诉说的永恒,她和他,他和她,就要这样到白头。

    又想起来那个必定会迎来的尽头,所以也放任这一两秒钟的不清醒,像一汪水,软化在他身上,流淌成他的形状。

    他们的关系人尽皆知以后,陈望月就不再费那么多功夫了,修彦在球赛给她留了家属区的票,变着法儿跟她撒娇,要她去给自己加油,陈望月十次里最多答应两次,更多时候,她选择泡在图书馆。

    她第一次真切意识到,原来他打得这么好。

    83:72。

    瑞斯塔德队的教练喊了暂停,球场边,顾生辉在做热身。

    “他们要换顾生辉上去。”顾晓盼马上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早该让他上场了,他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让伊洛尔那帮只会撞人的大块头知道什么叫用脑子打球!”

    虽然这场比赛的输赢并不影响瑞斯塔德进入复赛,但输给名不见经传的球队,绝对会被大做文章。

    顾晓盼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扩音喇叭,趴在场边挡板上大喊,“顾生辉!好好打!敢输你就死定了!”

    她们所在的这块区域立刻成为了焦点,无论球员还是观众都把目光投向这里。

    维持秩序的志愿者紧张地跑过来,陈望月认出这是学生会体育部的同学。

    她直接从顾晓盼手里夺过喇叭,那个同学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没等他高兴几秒,他就瞪大了瞳孔。

    一向最温柔沉静,被当做好学生模板的陈望月同学,居然也有样学样,把喇叭音量按到顶。

    “听到没!好好打!敢输你就死定了!”

    她还没喊完第二句,就被强行收走了喇叭,两个人靠在一起不顾形象地大笑,顾晓盼的脑袋抵在她肩膀位置,笑声震得两个人都微微发麻,她抬起头来,修彦的目光像一支羽箭,穿云过海,落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和他的重叠在一起,像浩茫宇宙里,两颗陨石相遇。

    全世界只有他知道她是在为他加油。

    心温柔到不可思议,修彦也弯起了嘴角,向她重重点头。

    他会赢,他一定会赢,他不能让她看到他输。

    “喂喂,修彦,看瑞斯塔德的美女看呆了?”

    队友笑容暧昧,撞一撞修彦肩膀,啧啧两声。

    修彦没说话,只是慢慢收回视线,喝了一口电解质饮料,依次活动头颈、手腕、脚踝,准备迎战最后的几分钟。

    队友的眼睛却黏在了陈望月身上。

    “你喜欢这种啊,确实漂亮,可惜看不到全身,不过个子这么高,腿也短不到哪里去,就是太瘦了,前后一个样,我还是喜欢丰满的类型……”

    苏致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子,却被修彦揪起领子像提一只鸡崽一样拎到半空,狠狠砸向后方的挡板,“嘴巴放干净点!”

    惊变引来了队友和教练,修彦目光冷冽,摸了一下护腕,“把他换下场,否则我不打了,你们自己玩吧。”

    队友们七嘴八舌凑上来。

    “不是,修彦,到底怎么了?苏致哪惹你了?”

    “都是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苏致,你跟修彦道个歉吧。”

    “就是啊,苏致,这场赢了我们就能进复赛了,现在有什么能比赢球重要啊,你就服个软吧。”

    苏致气得嘴唇都发抖,一起训练比赛了好几年的队友,连事情原委都没问,就站在修彦那边了。

    他才来了几个礼拜,就抢走了自己的前锋位置,最近几场资格赛战术都以他为核心,原来的主力只能当后勤给他打配合。

    他早就看修彦不顺眼,只是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苏致自认是副队长,为了队里和谐,平常也捏着鼻子待修彦十分亲热,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蹬鼻子上脸,威胁教练要把自己踢出局。

    欺人太甚。

    甩开搀着自己的队友,苏致霍地起身,“修彦,你他妈的发什么疯,我不就说了那女的几句,你一个下城区出来的贱种,在我面前装什么正人君子,别以为我不懂你就是借题发挥……”

    “你再敢说一句,我不介意把你揍进医院。"

    修彦目光里的阴鸷,逼停了苏致的下一句话。

    苏致突然打了个寒战,他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目光能有实体,自己可能早被千刀万剐。

    修彦却忽然侧头,向对手休息室的后方座位看去。

    她站了起来,手惊讶地放在挡板上,他冲她摇了摇头,她会明白这是自己叫她不要担心的意思。

    他能够处理好这些事,苏致应该庆幸,因为她在,他不会当着她的面动手。

    “老师,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他下场。”

    教练还没松一口气,修彦看着他,一字一顿,“我要我们队开除他。”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老师,我给您一分钟的时间考虑,如果很难做决定,那就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