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容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她与谢行玉自幼相识,顶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地活着,在这座压抑得能吃人的皇宫中,只有在谢行玉面前,她才能稍稍喘口气。

    这些年来,谢行玉一直对她很好,为了护着她,他甚至连一向疼爱他的姑母也顶撞过几回,后来她及笄,更是不顾所有人反对地求下了与她的婚事。

    少年的心意,炽热得灼人,更是从不会掩藏。

    所以江奉容向来知道,他有多想娶她。

    虽然二人已经订下婚事,可到底还未成婚,又是在这皇宫里头,只是路上遇见说几句话倒也罢了,若是待得久了,恐怕孟皇后又要借着这个由头斥责她不懂分寸了。

    所以才不过半个时辰,江奉容便与他道了别。

    谢行玉虽有不舍,但也知晓江奉容在宫中的难处,只得点头,又在转身要离开之际低声与她说了句“等我”,方才离开。

    ***

    而后几日,因着不像从前那样需要日日顾着隋璟,江奉容比从前倒是清闲了许多。

    只是人闲下来,心里想的事情反而多了。

    此时谢行玉已经率兵前往秦川城,虽说只是些流寇匪徒,可在那地界上养出的匪徒,怕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让她如何不提心悬胆?

    芸青一边用钳子往炭盆中添了几块银丝炭,一边开口劝道:“小将军有在战场上厮杀的本领,哪里会怕了这几个山匪,小姐何必自个吓唬自个?”

    江奉容垂下眼眸,虽未说什么,可芸青却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小将军不是老爷与夫人,小姐,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炭盆中的炭火烧得发红,偶尔发出的“啪嗒”声响在极静的殿内回荡,有些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江奉容才有些疲惫地点了头。

    殿外却传来宫人有些惊慌的声音,听到声响,芸青皱眉快步往殿门方向走去,刚一打开殿门,就见一嬷嬷跑上前来语气急切道:“姑娘,三殿下闹得厉害,还请您移步昌庆殿吧!”

    江奉容辨认出这嬷嬷正是在隋璟身边伺候的嬷嬷,姓孙,唤做孙嬷。

    若是之前听得此言,江奉容定是不敢耽误,即刻便会放下手中事务去往昌庆殿,可如今……

    她想起那日隋止的话,按理来说,此时新的夫子应当已经去过昌庆宫了,念及此事,她神色为难道:“孙嬷,阿容才疏学浅,并未能担起教养三殿下的责任,太子殿下已经为三殿下另寻夫子,三殿下的事,您不当再来寻我才是。”

    孙嬷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拽住江奉容的衣袖央求道:“姑娘,您也知道三殿下那性子,太子殿下遣来的那几个夫子刚到,他便发了脾气,这会儿还在闹呢,任凭谁人去劝都是无用,奴婢们倒也罢了,只是怕若是三殿下再如此闹下去,会伤着他自己,三殿下身子金贵,要是当真出了事,皇后娘娘怪罪下来……”

    说到这,孙嬷咬了咬牙,接着道:“姑娘这边,怕也脱不了干系。”

    孙嬷虽是做出求人的姿态,可语气中威胁意味却也明显,显然是笃定江奉容不会拒绝。

    偏偏江奉容还当真没得选。

    她与谢行玉定下婚事之后,在宫中日子确实好过了些,底下人也不似从前敢肆意怠慢,可在谢皇后跟前,她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应对。

    那日太子虽将这差事安排了出去,可若是谢皇后依旧要因着这事来寻她麻烦,她还是只能受着。

    太子向来不喜管这些杂事,也必然不会再为她费心。

    念及此处,江奉容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敢再耽误,只道:“孙嬷起来罢,我这便过去。”

    见江奉容识趣,孙嬷心下微松,连忙起身引着她往昌庆殿方向赶去。

    刚行至殿外,便听到里间传来瓷器摔碎的刺耳声响,孙嬷脸色为难地看向江奉容,而江奉容却神色如常地往前一步,顺势推开了殿门。

    殿门方才开了一半,一青蓝色釉彩瓷瓶就直直地往她脚下砸来,她来不及闪避,那瓷瓶便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小腿处,被砸中的那处猛地一疼,几乎要摔倒在地,还好她及时稳住了身形,抬眼望殿内瞧去。

    里边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地上打砸的物件暂且不说,跪在底下的五六个夫子模样更是凄惨,有被瓷器划破了脸的,有被砚台砸得鼻青脸肿的,也有伤在了腿脚处,虽然面上瞧不出伤势,可却疼得冷汗涔涔……

    江奉容强忍着腿部传来的痛感,往前几步踩过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瓷片,在隋璟那句“滚出去”说出口之前向他见了礼,唤道:“三殿下。”

    隋璟这才瞧见来人是江奉容,他生生将那句已是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还带着几分稚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因为方才伤了她的动作有些懊悔,可片刻之后,他又冷哼一声,指着依旧跪在底下的几个夫子质问道:“母后不是说了,往后便由你来教导我学问么,怎的今日他们却过来说什么换作他们来教我?”

    江奉容知道隋璟的脾性,更明白眼中最重要的是将这位祖宗哄好,便只得将这一切尽数推脱到太子身上,解释道:“阿容才学疏浅,不足教导三殿下,太子殿下也是为了三殿下考虑才作了这般安排。”

    “是太子安排的?”隋璟与隋止关系一向不好,人前人后也从来不唤他一句“二哥”,只唤他“太子”,此时隋璟心中压着怒火,便更是顾不了这么多,直接道:“他凭什么来管我的事?”

    听他说出如此肆意的言论,江奉容在心中轻叹,却也不敢在这当口开口劝他,只道:“三殿下如此折腾一早上了,一直不曾用些东西,恐怕也饿了。”

    隋璟没说话,江奉容便接着道:“可要用些点心?金乳酥如何?”

    到底还是个孩子,闻听这话,他有些变扭地点了头,却又故作冷漠道:“要你亲手做的!”

    好容易将这位祖宗哄好,江奉容心头微微松了口气,她拖着发疼的腿有些艰难地起身,正欲去昌庆殿的小厨房给隋璟做点心,可恰在这时,外间的宫人神色慌乱的进来禀告,“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隋璟脸色一变,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乱,“他怎么来了?”

    这也正是江奉容心中的疑问。

    那宫人来不及应答,隋止便已经踏入殿内,他瞧了一眼周遭景象,再看向隋璟的目光已是冷了许多,“阿璟,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地还如此任性!”

    隋璟虽然畏惧这个兄长,可在江奉容面前,他却也不想落了颜面,便勉强道:“江姐姐来宣庆殿伴读是我母后的命令,这与你有什么干系,谁让你来管我的事?”

    听隋璟当着隋止的面将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江奉容不由得又往角落里缩了缩,只想让他们二人忽略自个的存在,不至于迁怒到自己身上。

    而隋止听了这话,却好似并未发怒,只淡淡开口道:“看来母后往日确实没有好生教养你,让你连要敬重兄长这个道理都不懂,既如此,那孤这个做兄长的,便更应当好好担起这做兄长的责任才是。”

    说罢,他看向隋璟,接着道:“你这性子须得好生磨练一番才成,正好西山营中这几日方才招来一批新的士兵,你便同他们一块在军营中磨练个三年五载,如此,方能有所进益。”

    “我不去!”隋止的话音方才落下,隋璟就毫不迟疑地拒绝,“你要将我送去那种地方,母后也绝不会答应!”

    隋璟却并没有兴致再与他争辩这些,只将宣庆殿伺候的几个宫人唤了进来,“你们几个将三殿下平日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

    那几个宫人虽然不明就里,可也不敢多问,正要应下,隋璟却再无法冷静,咬牙道:“不许去!”

    宫人们闻言面露迟疑,而隋止一句话也不曾多说,只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他们便觉背脊生寒,连忙应了个“是”,接着不顾隋璟还在那喊着什么“你们是宣庆殿的宫人,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之类,就已快步走出了殿门。

    一个方才九岁的皇子与一个手握实权的太子,到底该听谁的话这些宫人心中自然有数。

    见那几个宫人当真依着隋止的命令去收拾东西,隋璟也意识到隋止方才那些话并非只是在吓唬他,面上终于有了惧色,他有些慌乱地起身要往殿外走去,口中不住念着,“我要见父皇母后,我要见父皇母后……”

    隋止一动未动,只任由他跑到殿门口,果然被守在那处的宫人拦了下来。

    隋璟还想闯出殿去,可那几个宫人得了隋止的授意,索性将他死死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如此,隋止才将目光放到垂首站立于一旁的江奉容身上,道:“江姑娘,阿璟的事孤会处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