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个知名的服装设计师说过,“做一个好的女装设计师,比做个好的男装设计师更重要。历史上也是如此,因为女装设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发挥,一切皆有可能。”

    “女装就像风中的沙漠,沙丘总是随风而变,所以,在设计上,能对女装有很多的想象。”

    “但和女装相比,男性的穿衣模式已经被固定了,我们只能改变些尺寸和长宽,仅此而已。”

    周知意找到的那些面料里有一款几乎可以说是和那件梵特杰衬衫的面料一模一样,对着色卡也找到几乎无差的颜色,姚海林很是满意,“就这个吧。”

    “要不要换个颜色?”周知意虽然更喜欢设计女装,对男装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忍不住提议,“像是胸前口袋上的刺绣,其实也可以换个别的图案;再者,领子也可以设计成撞色……”

    她还是无法接受完全的照搬照抄。

    姚海林对周知意的话反应平淡。

    他也不是个傻的,在周知意突然宛如变了个人似的争取机会,姚海林之后回过神来便想明白了,哪里是什么文静内向的小姑娘,这分明是个贼精的丫头,以前装内向敷衍他呢。

    要不是看周知意真的找到了一模一样的面料,还算有些用,姚海林早就直接让她走人了。

    姚海林身子向后靠,全部重量压到椅背上,因为心中的不喜,他面对周知意也没了之前的热情,只淡淡的说,“梵特杰衬衫一件就能卖到九百六,我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我只卖一百八。几乎五分之一的价格就能买到一件梵特杰衬衫,哪怕人们知道是仿版,也会有不少人买。”

    “而你说的那些,换个颜色、改掉刺绣图案、改变领子的样子,那样做出的衣服已经不是梵特杰衬衫了。”姚海林讥嘲的说,“这样的衣服,连四十块都卖不掉。”

    他的话几乎犀利的直刺周知意,仿佛在告诉她,你所说的那些设计,根本不值钱。

    周知意脸上表情凝滞。

    “还是年轻,太天真了。”姚海林自以为成熟的说道,“别在这里发呆了,面料确定了,先去和布料商订一卷,戴师傅还等着做样衣。”

    周知意只好按照他的话做,姚海林和现代时将她的设计改得面目全非的主设计师没什么两样,周知意没有话语权,自然也无法改变规则。

    从制衣厂离开,周知意直接去了中门市场,没再做伪装。

    方圆布行的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店里,见到周知意俱是一愣,没想到前两天那“走错地方”的年轻女孩又来了。

    老板娘袁雯,就是曾好心提醒周知意可以去南流路那边买布的女人,她满心疑惑的迎上来,“女仔是没找到南流路那边的布料店吗?”

    周知意直截了当的说,“我就是来找你们的。”

    她拿出昨天要到的名片和色卡,“这款面料的19号色,我想要订一整卷。”

    袁雯和丈夫方学斌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夫妻两人都懵了。

    这姑娘怎么会有他们店的名片和色卡?前天也没给啊……

    还有她说什么?要订一整卷布?她有这个钱吗?

    周知意嘴角勾起,浅笑道,“现在我有资格坐下来和你们说话了吗?”

    没有了昨天那副女老板的洋气装扮,周知意素面朝天的脸看着仍十分年轻稚嫩,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同样让人无法再轻视。

    聊好具体的价格和一卷布大概的米数,方学斌半信半疑的开单,仍然怀疑这姑娘是在耍他玩。

    周知意又跑了两趟,最后一趟姚海林也跟了过来,他是来付布料钱的。

    钱货两讫,方学斌回纺织厂调货,看着一整卷冰蓝色的衬衫面料被工人们合力搬上货车,准备运往方谷路的海林制衣厂。

    方学斌恍恍惚惚,他居然真的跟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做成了一笔生意?

    虽然最后是她老板过来付的钱,但全程和方学斌交涉的人就是这个姑娘。他恍惚的回到店里,对着守店的媳妇说,“你掐我一下,我感觉还像是做梦似的。”

    袁雯好笑的伸手掐了他一下,“还不敢相信啊?钱都已经付给我们了。”

    方学斌又使劲搓了把脸,还是很难以置信,“她哪来的那么大的胆?我十八、九岁的时候都还不敢和陌生人多打交道,生怕露了怯。”

    “而且这姑娘知道我们都糊弄她、不拿她当回事,她居然想出换个打扮来糊弄我们、达成她的目的。我活了快四十年,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仔。”方学斌说完,又补充一句,“男仔也没有。”

    袁雯记着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胆大心细,都说这样的人有大出息呢。”

    说着,她忙抬头提醒丈夫,“以后如果还和这姑娘打交道,你可别再轻视人了。”

    方学斌连连点头,“我知道。”

    在方圆布行夫妻俩心中形象已经两米八的周知意此时却和方红梅、张英等寻常小姑娘一样,美滋滋的准备领工资。

    一月的最后一天,是海林制衣厂发工资的日子。不同于现代时工资打到银行账户,只是短信通知上的一个数字,这时候的工资都是真实的一张张纸币发到每个人手中。

    亲手拿到钱这事足够的令人快乐,众人在此刻对姚海林碎嘴巴的忍耐度都上升了不少。

    姚海林一边发钱,一边挨个鼓励嘉奖道,“戴师傅,这是你的一百块,这个月辛苦了;胡姐,你的九十,这个月做的那两批西装都很不错;张英,你的八十块,跟着你胡师傅好好干,再努努力,你也争取拿九十块工资;小萍,这是你的……”

    周知意也领到了她的那八十块钱,她心中不禁有些激动和感慨,这钱可比在桂明饭店难挣多了。先是尔虞我诈、乌烟瘴气的大乱斗,还好她及时跳出了漩涡,但这几天来来回回的跑中门市场、和布料商们斗智斗勇也不轻松。

    珍惜的把这八十块钱和自己之前的钱合到一起,放进棉服内里的隐秘口袋里,周知意感觉距离开启自己的事业又进了一步。

    虽然改变不了当下服装行业的观念,周知意也做不到让抄袭的仿版衣服不出现,但她绝不屈从。

    她仍信奉设计至上,规则是由高位者制定,只要有一天她能成为行业的领军人物,拥有足够的地位和影响力,她就能改变整个行业的观念。

    周知意壮志凌云的如此想道。

    小小的简陋宿舍里,除了周知意,其他女孩拿到钱也各自有各自的规划。

    何萍和方红梅已经换了身衣服,下午放半天假,她们准备去逛街;就连一直有些宅的姜玉芝也想出去放放风。

    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月八十块的工资对于不用养家的单身女孩来说已经是一笔非常富余的钱了,除了衣服贵了点,但其他的东西可以说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

    听姜玉芝说想去吃点什么好吃的,周知意便说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我下午打算去桂明饭店,他家的饭菜还挺好吃的。”

    周知意也好长时间没回桂明饭店看看了,趁着有钱有闲,她回去正好可以和冯桂敏聊聊她最近的“精彩”生活。

    姜玉芝本没什么想法,便点了点头。

    就这样,何萍和方红梅一拨、周知意和姜玉芝一拨,准备分头行动。

    在出门前,周知意看到宿舍里落单的张英,不禁有些疑惑,平日里大家都忙,偶尔的休假都忙着洗衣服什么的,好不容易开了工资都纷纷出去玩,偏偏张英好似没有这种打算。

    姜玉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张英,顿时了然,扯了一下周知意,往外走,答疑解惑道,“她肯定是要回家,每回发了工资张英都要拿回家去,她有两个弟弟,都还没结婚。”

    怪不得周知意见张英平日里也十分节俭,她有些理解不了,“张英自己也没结婚吧?她就没为自己考虑过吗?总不能自己累一个月,赚的钱却一点都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吧?”

    姜玉芝点点头,“她是个傻的。”

    周知意忍不住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她原本对姜玉芝的印象是内向、迟钝,好似对暗流涌动的职场毫无察觉,看着呆呆傻傻的。但越接触,她发现这人心里门清,时而蹦出一句真知灼见。

    姜玉芝疑惑的歪了下脑袋,“我说错了吗?”

    她想了想,又自我肯定,“没错,看她真把胡素芬的每一句话当圣旨记在心里就知道了,她是个傻的。”

    周知意扶额,点点头。

    虽然周知意不认同张英这种“扶弟魔”的做法,但她也不可能真的指手画脚去教别人做事。因为胡素芬对周知意的提防,张英天然的也和她形成敌对关系,这时周知意要是突然找到她说什么自己赚的钱自己花之类的话,恐怕这姑娘根本不会觉得周知意是好心,反而会觉得是没安好心。

    下了公共汽车,周知意带着姜玉芝轻车熟路的朝桂明饭店走去。

    下午两、三点钟的时间,饭店里正是没多少人的时间,冯桂敏沉浸在电视剧《香江花月夜》的剧情里,听到有走进饭店的脚步声,目光才恋恋不舍的从电视机上移开,“吃点——”

    “桂敏姐,你买电视机啦?”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冯桂敏的话,她猛地看向来人,惊喜道,“小意!”

    “可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冯桂敏热情的迎上来,又看向姜玉芝,“你是小意的朋友吧,快,快坐下。”

    她像是家里孩子带了朋友来做客般,连忙叫高德明做几个好菜。

    周知意拦了又拦,“我们就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冯桂敏这才收敛了些。

    “这一个月你来的还没有小江勤。”冯桂敏坐在她们对面,看着周知意哀怨道。

    提及江遇,冯桂敏想起周知意刚刚的问话,指着饭店柜台上放着的一台方盒子样子的笨重电视机,“这电视机还是小江帮忙买的,他们厂就是生产电视机的,比在外面买能便宜两百多块钱呢。哦对了,他现在到电子厂工作了,还是和你差不多时间换的工作呢。”

    “那不错啊,比在工地干活要好。”周知意真心实意的说了一句,想起那个青年,多问了一句,“他手指好了吗?”

    “伤筋动骨一百天,夹板虽然拆了,但毕竟是骨折,还要好好养一段时间。”冯桂敏说,“还好现在他是在电子厂上班,工作轻快些。”

    有姜玉芝在,两人也不好一直谈论她并不认识的江遇,冯桂敏又把话题转向姜芝艺,询问起她的事情来,“你也是在制衣厂工作吗?家里有兄弟姐妹吗?都在新宁吗?”

    姜玉芝一板一眼的回答,“是,有一个哥哥,也在新宁,我哥在罐头厂工作。”

    “真好。”冯桂敏赞道。

    因为眼看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转了过去,姜玉芝是新宁本地人,过年自然要和家人和亲戚们一起过。

    冯桂敏还记着周知意之前的那番“爹娘没了、哥哥走散”的说辞,便问道,“小意要不过来和我们一块儿过年?大年三十我和你大哥家的亲戚们会来店里一起吃年夜饭,今年还有了电视,还可以一起看联欢晚会,小江也来的。”

    周知意在这个时空没什么亲人,原身那些只想吸血的亲人早已被她抛之脑后,听冯桂敏这话,她没什么不可以的点点头应下,嚼着一块叉烧,随口问道,“江遇他不回老家过年吗?”

    提起这个,冯桂敏心肠又是一软,说道,“不回,他说他亲爹是知青,好些年前回城后就没了消息,后来他娘也改嫁了,和后来的男人日子过得红火,又生了两个孩子。家都不是他的家,他回去干嘛。”

    周知意捏着筷子夹菜的动作顿住,没想到江遇居然还有这样子的过往。

    在桂明饭店吃过饭、聊到临近晚饭的时间,眼看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周知意和姜玉芝怕耽搁冯桂敏做生意,她们也要趁着天没黑回制衣厂宿舍,便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姚海林撕掉挂在墙上那日历最上面的一张,露出印着“2月1日”几个墨字的新一页,下面两行小字,绿色的“宜:搬家、交易、开市;”,红色的“忌:理发、伐木”。

    面料订好已经放在厂房内了,先拉出来一米多在长桌上展开,是版师戴向东打版做样衣要用的。

    周知意本以为面料齐了、扣子她也配好了,也有原版衣服,照着做还能有什么问题呢?

    还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