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魔偶大师皮普得知自己也受邀参加副议长大人的婚礼,他本是拒绝的。

    “我没那个时间。”

    皮普对大导师布隆菲尔德说:“还有许多工作没完成,还有许多魔偶没有检修,如果您不希望它们突然抽疯,比如拖地时把地板砸个大洞、端茶时把茶水倒在主人头上,那么请允许我缺席吧。”

    “你可以把这些活儿交给徒弟,”

    大导师看了看他乱糟糟的头发,面色不善地说:“我认为你太痴迷那些冷冰冰的魔法仆从了,皮普。看看你的状态,身为一名智慧的控法者却搞得像市井里的木匠师傅,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把手头的活儿交给徒弟们去做吧,然后随我们一道去参加婚礼。”

    “交给他们——算了,我不放心,谁知道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小家伙会做出什么事啊。”

    皮普摇摇头,顺手把正在使用的测量仪揣进口袋,这是一种检测魔偶能量的小仪器,“好啦,走吧,尊敬的大导师,就让我们去那无意义的场合里浪费我们的时间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外出活动过了。清新的空气、温柔的阳光,以及康格里夫那典雅的花园,这些东西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他焦虑的心情。

    ‘哔——哔。’

    “那是什么声音?”

    皮普口袋里传出的响动、引起了波利先生的注意。

    “哦,是充能测量仪,显然我忘记把它放回工具箱了。”

    皮普随口说:“自从进入这个庄园它就时不时响一声,这里有魔法仆从吗?”

    “不知道,或许吧,”

    波利耸耸肩,“康格里夫先生的家规模可不小啊,只靠人力维护,恐怕做不到尽善尽美。”

    “那是自然的。”

    皮普得意地说:“就细致程度来说,会偷懒、会粗心的人类确实无法跟魔偶相比,只要精准输入指令,那么它们连一粒灰尘都不可能给你剩下——”

    “你们两个,没看到婚礼即将开始吗?”

    布隆菲尔德瞪了他们一眼,“别再喋喋不休了,我不希望法师塔的人在这种场合失礼。”

    “好了,好了——”

    皮普无奈闭嘴,并且赌气似的在接下来的慈善环节里捐了一百零一枚金币(大导师布隆菲尔德捐了一百金币)。至于其他环节、他就又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婚礼蛋糕被推进花园。

    真是一个巨大的蛋糕啊。

    皮普漫不经心地想,一边搞募捐、一边如此浪费,那玩意儿足够一个贫苦之家吃上半年了吧?这就又体现魔偶的另一个优势了:不用吃喝、也不要工资。虽然它们也需要充能核心来提供动力,但那在法师塔里不算什么,有很多精神力旺盛的年轻学徒可以给核心充能。

    这么想着,他口袋里的测量仪突然再次发出响动,而且随着蛋糕越来越接近花园、它响得也越来越频繁。到最后,‘哔、哔、哔’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哔哔哔——’,这使得周围人都往控法者所在的区域看了过来。

    “怎么回事!”

    布隆菲尔德怒气冲冲地说:“这太过分了,皮普,立刻让你手上的破东西停止叫嚷,另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无法给您任何解释,大导师。”

    皮普呆滞地指了指已经被推到花园中央的婚礼蛋糕,“那玩意儿才需要给您、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解释。我敢用我身为魔偶大师的名誉打赌,那里头藏着什么东西——很可能是一枚充能核心,而且不是普通魔偶用的那种。”

    他说话的同时,充能测量仪还在不要命地嚎叫着。在场的几名控法者都明白了,如果蛋糕里真的藏着一枚充能核心——这似乎很有可能——那么它已经接近临界点了,换句话说,只要再给它灌输哪怕一点点魔法能量、都会立刻爆炸。

    “所有人远离婚礼蛋糕!”

    布隆菲尔德当机立断地喊:“罗德大人呢?罗德大人在哪里?!”

    这里的动静已经完全把宾客们的注意力从艾维奇马戏上拽了回来,康格里夫和他的新婚妻子快步上前,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您怎么了?我睿智的大导师、首都七法塔的主人,离老远就能听到您的喊叫!”

    康格里夫诧异地说。

    “别管我!这里需要罗德大人!该死,他在哪里?弥塞拉大主教在哪里?!他们刚才还在的!”

    布隆菲尔德再次不顾身份大吼:“好吧,不管他们了!疏散人群,快点,否则会出大事的——都走开!走开!我看谁敢靠近婚礼蛋糕!”

    “您要把我们的客人都赶走吗?别开玩笑了,还没切婚礼蛋糕呢。”

    新娘不高兴地说:“况且演出才进行到一半,我不知道您受了什么刺激,大导师,是对我和我的丈夫不满意还是怎样——总之您的要求也太过分了。”

    “过分?哦,美丽的夫人啊,我恐怕您完全不明白眼下的状况啊!”

    一旁的波利先生苦着脸说:“您的蛋糕里藏着某种东西,大概是一枚给魔法人偶提供动力的充能核心,它现在快爆炸了!”

    听到这话,宾客们立即噤若寒蝉,下一秒,所有人都开始争先恐后地往花园外跑去(年纪不小的塞缪尔总议长甚至跑得比贴身护卫还快)。只有某个男人不顾一切冲向花园中央,就像一只猎豹,几乎瞬息间就冲到蛋糕旁边并且将双手插了进去,然后大笑着从里面拖出一块木桶大小、类似冰晶的东西。

    即便是皮普也从没见过如此巨大的充能核心,这玩意儿非常昂贵,并且对制作工艺有极高要求,哪怕以首都法师塔现有的技术来说、最多也只能让灯罩大小的充能核心保持稳定。男人怀里抱着的那枚实在太大了,已经远远脱离实际应用的范畴,当然,如果制作它的人只在乎大小而不在乎稳定性的话,那倒是有可能做出来。

    男人双手接触到充能核心那一刻,狂暴的魔法波动就瞬间从他掌心涌入核心内部,这种情况下逃跑是来不及的——数名法师立即施展奥术屏障,与弥塞拉随行的几个神职人员则张开了圣能护盾,其中海伦女士再次用出了强大的‘帝诺斯之护’。在他们身后,混乱的宾客们拥挤着、尖叫着堆积在花园入口——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下方空空荡荡、却只能慢悠悠的滴落。

    巨大核心毫无意外地爆炸了,它炸飞了大半个花园、四分之一的别墅外墙、以及十几名倒霉蛋,他们没能及时跑远、也不在法术或圣术保护范围之内。

    坦白说,这种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皮普没有提前发现不对劲,那么充能核心一定会在人们分享蛋糕时被引爆,并且任何人都没机会使用任何防护手段。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麻烦你们让开,我和我的同伴必须回到法师塔了。”

    布隆菲尔德冷着脸对罗德和弥塞拉说。这不怪他无礼,毕竟如果这两人、以及那两个年轻的猎魔人刚才没有消失,那么无疑能拯救更多人的性命——更何况,这根本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而他们却在最危险的时刻不见踪影。

    “我说过你会成为一名真正的猎魔人。”

    离开前,波利先生拍了拍雷恩的肩膀,当然也没忘记亚当,“看到你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说真的,我偶尔还会梦到地下训练营的日子呢。眼下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如果有机会的话,欢迎你们来法师塔探望我。”

    在控法者们带着怒气走后(即便波利对于罗德和弥塞拉也没好脸色),一名神职人员上前报告说:“轻伤者已经得到了妥善救治,弥塞拉大人,同时我们召集了更专业的圣疗师赶来这里,但愿重伤者能挺下来。至于那名引爆核心的魔族畜生我们就没办法了,他伤得很重,而且不管圣疗术还是治疗魔法对他都不起作用,只能靠普通医师和药剂师去想办法了。”

    “袭击者是安图坎人?”

    亚当惊讶地问:“而且他竟然没死?!那玩意儿可是在他怀里爆炸了!”

    “似乎是伪装成参与慈善募捐的富商混进来的。另外,是的,他确实没死,不过目前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啧,好运的畜生。”

    那名神职人员点点头,“爆炸造成的魔法冲击洗掉了他的伪装,通过残余的烂皮和上面的魔纹,任谁都能看出他是什么人。”

    “明白了,把他送进圣裁处的刑房,安排十个高阶修士看守。另外去找首都最好的医师和药剂师,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让他醒过来,我需要他活着——不用活太久,但我现在需要他活着。”

    罗德沉声说。瓦奥莱特遇到了四个魔族伏击者却没能活捉一个,这本已让罗德无比遗憾,但当着瓦奥莱特的面实在不能多说什么,毕竟,他能把自己活着带回来已经是侥幸了。

    “近距离接触爆炸却没被炸死,难以想象那个魔族人到底有多强大。”

    亚当面对如同废墟般的庄园感慨地说。

    “充能核心里头不是火药、也不是易爆的炼金材料,说白了,它里面装的根本就是一个‘被压缩的法术’,爆炸是魔法结构由稳定转向崩解而引起的,那混乱又暴虐的魔法冲击对其他种族来说当然致命,但这种程度的冲击显然还不足以杀死一名安图坎人——就像一名常年与毒药为伍的刺客,虽然他也会中毒而死,但杀死他所需要的毒药必须远超普通剂量才行。”

    雷恩思索着说:“那些灰皮对于混沌魔法有着天生的亲和力,所谓‘混沌’,既指魔法元素最混乱、最难以掌控的原始状态。人类或者其他智慧生物,需要借助精神力、抽丝剥茧般把魔法元素编织成稳定的结构,如此才能安全使用它,安图坎人却可以省略这个过程,他们使用混沌魔法就像你们圣能者使用圣能那样简单。”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亚当震惊地问。

    “忘了吗?我不是圣能者,不像你们那么走运被至高神选中。”

    雷恩没好气地说:“所以我必须在其他方面多下点功夫,不止是地下训练营里,成为猎魔人之后尤其如此,这有助于我活命。”

    “哦,是的,相处久了,确实偶尔会忽略这一点。”

    亚当尴尬地说。

    “好了,”

    罗德皱眉打断了他们,“我要求你们两个现在护送弥塞拉大主教回神殿,另外代替值班的守卫守在她门前,在我没有下达明确指令之前、你们就一直待在那里。”

    “遵命,大人。”

    亚当立即领命。

    “您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雷恩问。

    “副议长大人的婚礼出现了这样可怕的事,他和他的新婚夫人一定忧虑极了,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确保这里不再有别的隐患。”

    听到罗德这样说,雷恩立刻心头一跳。

    他相信罗德肯定知道‘新娘’的真实身份,也相信红姬并不打算真正瞒过这位首席猎魔人,从那女人的性格来看,她大概还很享受这种火山口喝茶、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是的,她成功嫁给了这个国家第二有权势的人物,这足够打肿首席猎魔人的老脸。显然,罗德还没掌握红姬是邪恶者的绝对证据,否则今天的婚礼也不可能如期举行——面对别的邪恶者,他也许不介意先抓人再落实证据,但考虑到光明教廷和世俗政权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不可能这样对待副议长夫人。

    ‘我确保婚礼蛋糕完美无瑕之后才会把它呈现在客人面前。’

    在厨房里红姬是这样说的,而那枚大到过分的充能核心就藏在蛋糕里。为什么她要勾结安图坎人?为什么要节外生枝搞出这场爆炸?难道她不担心把罗德逼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雷恩觉得自己的头也要炸了,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万幸,这只需要遵从罗德大人的命令就可以。

    待他们护送弥塞拉走后,罗德径直来到庄园大厅。

    这里比花园完整得多,除开半个天花板被震塌、楼上房间的家具砸落满地、豪华大门镶嵌在壁炉里、满地水晶灯碎片和窗户碎片之外,看起来跟爆炸之前也没什么两样。

    大多数轻伤者已经离开了,重伤者被安置在肮脏的地毯上等待圣疗师的治疗;离这些人不远是一排隆起的白布,不时有神职人员和政府人员掀开其中一张白布,看一看那下面的人脸、交谈几句、然后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厨师、园丁、男仆和女佣等人挤在大厅西边的角落里低声啜泣、互相安慰,一名首都治安厅的官员站在他们面前清点人数,如果有谁不在这里、也不在白布下面,那他或她就很可能跟那个引爆核心的魔族余孽有所勾结。

    康格里夫和他的新婚妻子当时离爆炸很近,当然他们离布隆菲尔德更近,有大导师施展的魔法屏障保护,他们几乎没受到伤害。此时,两人坐在大厅中间的沙发上一言不发、目光里充满绝望,那绝望真实到几乎凝结了空气——至少康格里夫的绝望肯定是真实的。

    “罗德大人,怎么会这样?”

    看到罗德,康格里夫抬起头艰难地说:“我们圣光帝国的首都怎么会出现魔族人?我的家里、我的婚礼上怎么会出现魔族人?难道这座诞生了阿克隆·圣能者的伟大城市、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出的吗?”

    “是的,就是这样。就算有着怎样伟大又悠久的历史,‘鲁克希纳’也只是一座城市罢了,它毕竟还是以人的意志运转,而‘人’是区分好坏的。当然,作为首都它确实拥有比其他城镇更完善的防护:圣光议会、光明神殿、法师塔,世俗政权、神职人员、控法者,他们都用各自的手段保护着它、监视着它,然而这种保护并非绝对可靠,尤其是某些掌权之人出现问题的时候。”

    罗德冷冰冰地看着他,“我曾劝你取消关于慈善活动的决定,康格里夫大人,毕竟宾客名单早已敲定、上面每个名字都代表着我们知根知底的人。但你坚持如此,所以来访者里才增加了很多有钱人和商会领袖,而那时距离婚礼已经没几天了,我们不可能把他们每个人的底细都调查清楚。”

    “你——你在指责我?!”

    康格里夫眼中出现了愤怒,这也使得他比刚才更像个活人了,“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是的,你们这些神职人员根本不懂政治,而政治恰恰是我赖以生存的一切!与其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不如你先说说刚才去了哪里吧!神之怒罗德,首席猎魔人,在危险来临时你竟然离开了本该由你保护的无辜者!说啊,难道你躲起来了吗!”

    他的声音比罗德高出不少,大厅里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迅速把目光转向别处。

    “抱歉,我不想说。但我确实会尽量弥补过失,尽管那过失并不是任何人故意造成的。”

    罗德指了指楼梯,“请随我来,伊薇娜夫人,我们去楼上找个不漏风的房间好好谈一谈,当然,这必须在你丈夫的见证之下——所以麻烦你也一起来吧,康格里夫大人。”

    “您要跟我谈论什么呢?”

    红姬含泪站了起来,康格里夫连忙帮她擦拭眼泪,“我只是一个小妇人,大人,恐怕从我这里您得不到什么想要的消息。”

    “你要明白,我能够立刻完成我想做的事,在那之后再向康格里夫大人解释。”

    罗德沉着脸说:“只不过,出于对圣光议会的尊重,我愿意等他明白真相之后再动手。”

    “什么——什么动手?什么真相?!”

    康格里夫一把揪住罗德的衣领,而这又引起了许多人侧目,“你想干什么?我要求你离开,罗德,我们今天已经被一个疯子给害惨了,不想再听另一个疯子胡言乱语!”

    “请跟我去楼上详谈。”

    罗德坚持说。

    “你——你以为你是谁——这可是我家!混账!畜生!啊啊啊啊啊!”

    康格里夫已经完全失控了,他开始拼命拉扯自己的头发、嗤的一声拽下了一大把金毛,然后疼得猛踹在沙发上。婚礼发生爆炸已经足够可怕、足够令人崩溃,而罗德这家伙又发病似的说些怪话,甚至还要跟他美丽的新娘去楼上谈谈(他已经崩溃到忽略了这谈话也是有邀请他的)!

    “神说:凡迷茫者,令其明朗。”

    罗德摇摇头,伸出手对准康格里夫额头。很快,崩溃的副议长在圣术的作用下变得清醒了,至少暂时清醒了。

    “如果恢复了理智,康格里夫大人,就让我们上楼吧。关于你这位新婚夫人的事,我们早就该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