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许是阴天的缘故,头顶无星无月,本该漆黑如墨的夜,此刻却亮如白昼。

    城墙之下,火光连天,重重包围的铁甲队伍宛若一条盘踞着的火龙,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夜风里,有一人一骑从远处疾驰着往这边奔来,待近一些才勒马停下,垂首抱拳道:“陛下,万事俱备。”

    他炯炯的双眼只注视的面前人,因太过激动,声音隐隐发颤。

    在这紧张的气氛里,众人的心也随之一提,目光不由转向某一处,屏气凝神等着。

    半个身子隐匿在黑夜里的人,拔出佩剑,高高举起:“攻。”

    顿时,箭簇如雨、飞蝗满天,在漆黑的夜空中交织出一张巨大的火网,铺天盖地般地投向不远的城池,地动山摇的震感从脚下传来,周遭一片杀声震天……

    城门轰然倒下的那一刻,四面八方的铁甲将士,犹如洪水般涌入城内,很快席卷全城,有烧了一半的军旗从高高的墙头上摔下来,被践踏于马蹄之下。

    直到天光微明,城中才恢复宁静,街道上散落着尸体、火堆,空气里弥漫着散不去的烟雾与浓郁的血腥味儿,目光所及无一不是在提醒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厮杀。

    萧倩仪从马背上跳下来,迈着大步往一处营帐去,有士兵从她手中接过缰绳。

    帘帐一掀,就瞧见萧景南躺在床上,半个臂膀缠着厚厚的细布。

    他右肩上中了一箭,好在并未伤及筋骨。

    见到来人,他急忙坐起身,因为失血,嘴唇泛白,但精神头却很好。

    “你怎么来了?主上如何?”

    萧倩仪拾起一旁衣袍给他裹上:“没什么大碍,只是擦破了皮,有太医令看着,你放心。”

    萧景南唔一声,心里仍是担忧。

    “若非主上及时帮我挡下那剑,只怕我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呸呸呸,别胡说!”萧倩仪瞪他一眼,又拎起小炉上的铜壶,给他倒了杯水。

    萧景南笑着接过,又无不遗憾地叹道:“可惜咱们虽胜了,却没能活捉高宗佑,让他这么一跑,无疑是放虎归山……”

    他一顿,又赞道:“真没想到这齐国的皇室中,还能有这样的青年才俊,不行,来日再见,我定要与他面对面一战——”

    萧倩仪看着兴致勃勃的人,好像只要一说到与欣赏的敌军将领交手,他就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热血滚滚,哪还有半点平时沉稳的样子。

    萧倩仪毫不客气地浇他一盆凉水。

    “主上说让你留守平城,一边养伤,一边整顿城内各项——”

    一听留守,萧景南眉头一皱:“那怎么行?我这伤并无大碍,真要留也该是你留下。”

    萧倩仪摇头:“我定是要一直跟着他往东边去的,直到晋邺。”

    萧景南讶然:“倩倩,你该不会还对主上——”

    萧倩仪被问住了。

    感情这事如何控制得了?

    见人垂个头不吱声,萧景南心下一沉:“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你们是不可能的。”

    萧倩仪噌的一下站起身,又是羞臊又是气恼:“我什么念头你知道?”

    萧景南叹气:“你明明知道——”

    萧倩仪:“是,我明明知道他不喜欢我,只喜欢梁婠,可那又怎么样,他们两个已经没可能了,从他那天一个人回来时候,我就知道了,他们之间已经彻底过去了!再说,现在谁不知道梁婠已经委身他们的新帝了?”

    萧景南见人这般固执,只得咬牙道:“别说他对你无意,就是有意,你也无法嫁国君!”

    萧倩仪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像掉进冰窟里,瑟瑟发抖。

    她僵僵站着,直直盯着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原来他也同旁的人一样,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已经不配了。

    萧倩仪低下头,唇动了动,却无法反驳。

    是,她不仅同宇文珂成过婚,还怀过孩子。

    虽然孩子没了,如今也回了军营,可没有用,那些过去始终都会成为她无法摆脱的污点,一辈子如影随形。

    眼泪无声无息掉了下来。

    她抬起头,瞪着他:“历来二嫁成为后妃的不在少数,为何她们可以,我却不行,就算是梁婠,不也还是做了齐国的皇后、太后?”

    萧景南不顾肩上的伤,忍痛站起来,目光坚定:“旁人我们管不了,可你别忘了,你姓萧,是靖宁侯府的女郎,你所作所为代表着萧氏,那就绝对不行!”

    萧倩仪突然笑了一下,垂着眼抹了抹眼泪,再看他:“所以,当日你与父亲明知隐情,也不管我的死活,让我继续跟着宇文珂,是吗?你们就怕我给你们丢脸了是吗?”

    萧景南想上前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他叹了口气:“倩倩,你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你的死活,你当初要请旨和离,我不是也劝说父亲同意了么?如果我只是你的兄长,只要你好,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我没忘,我还是靖宁侯的世子,未来还要承袭爵位,我又如何能真的什么都不顾?你可以任性,可我不能,父亲更不能……”

    他略停了停,又道:“现在这样不好吗?喜欢上阵杀敌便杀敌,待战后,你就跟我一起回银岳、回侯府,难道我和父亲还养活不了你一辈子吗?”

    萧倩仪摇了摇头,红着眼睛笑了起来:“萧景南,我真没想到,你也同萧栋一样迂腐!你们这尊贵的姓氏,我不要也罢!”

    她说完抹干眼泪,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外面去,也不管帐中人如何喊她。

    迎面袭来的冷风一吹,潮湿的泪痕简直要冻在脸上,浑身更觉得冷了。

    萧倩仪搓了搓僵硬的手指,掌心轻轻捂上面颊。

    城中一片狼藉,四处都是忙着清扫的士兵。

    萧倩仪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他们要如何想是他们的事儿,她不能再被他们的思想左右。

    眼下已经顺利攻下梅林屿,夺下平城。

    从舆图上看,晏城必有一战,届时她要独自带领一队人马。

    “萧将军好!”

    有经过的军医弯腰行礼。

    萧倩仪应一声,又转头看去,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陶瓮上:“这拿的是什么?”

    “太医令让送去主上大帐的。”

    萧倩仪顿了顿,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吧,正好我还有事要同主上说。”

    快到大帐跟前的时候,萧倩仪看到有人跟着尉迟渊一道从帐中走出来,向另一边行去。

    她不由愣了愣,那男子的背影看起来甚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