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迎前脚进门,高灏后脚就跟了进来。

    自上回大闹含章殿后,这还是两人头次见面。

    听闻若非皇后求情解了她的禁足,只怕今晚的寿宴也不能参加。

    “陛下。”

    陆晚迎难得规矩地行礼。

    高灏虚扶了她一把,不等开口说话,韦贞儿迎上来挽住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挡在中间,将两人隔开。

    陆晚迎表情一僵。

    韦贞儿仿佛没瞧见,捏着嗓子嗔怪:“陛下,您可算是来了,妾一直在等您呢。”

    向来恬静淑雅的昭仪,竟当众向皇帝献媚邀宠,着实叫府邸的一干旧人们吃了一惊。

    再转眸去瞧高位上独坐的人,似乎又明白了些什么。

    大抵男子还是更喜欢会撒娇卖痴的吧……

    元云娥最先起身,却只站在原地。

    “国事繁杂,陛下忙到这会儿,定是疲累倦乏,现在就开宴吧。”

    被莺莺燕燕包围的高灏,微笑着轻嗯一声。

    他生得芝兰玉树,又一向端的儒雅风流,即便心情不佳,单从脸上也是瞧不出来的。

    这淡笑的模样,纵然是唯吾独尊的天子,却也是怜香惜玉的雄杰。

    韦贞儿是寿星,但见皇帝始终没有推开她,索性挽着人一同迈上高阶,并坐一席,有说有笑,很是腻歪。

    这一幕落人眼里,不禁暗暗捏了把汗,这韦昭仪竟敢当着太后的面独霸皇帝!

    心里一面暗自惊叹,一面又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因为太后一个人,她们坐了那么多天的冷板凳,今天怎么也该让太后自己感受一回被无视的滋味儿。

    很快面前的案几摆满了各色膳食,还有一壶佳酿。

    在韦贞儿甜腻劝酒、殷勤布菜之下,高灏连着几杯下肚。

    似乎在这甜言蜜语、温柔乡中得到些许慰藉,暂时将政事、战事抛却一边……

    虽说今晚的主角是韦昭仪,但能见皇帝一面实属不易,经过几轮畅饮后,其他妃嫔也大着胆子轮番献艺、助兴,盼能博君另眼相待。

    梁婠托着腮,听着管弦丝竹,赏着轻歌曼舞,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陆晚迎黑沉着一张脸,对歌舞不满、对餐食嫌弃……总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痛快。

    元云娥则是端坐着,几次欲言又止,想劝又不敢劝,生怕扫了皇帝的兴致。

    梁婠眼风轻扫,在一团娇声莺啼中,也只有她们三个瞧起来比较另类。

    不知是谁娇声问了句,皇帝给昭仪准备了什么宝贝作生辰贺礼。

    这一问,勾起了大家的兴趣,皇帝也不负所望,笑着示意旁边的内侍。

    内侍很快便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托着一个描金匣子回来,送到韦贞儿面前。

    韦贞儿饮了不少酒,此刻粉若桃花的脸上眼似秋水,清波荡漾。

    她接过匣子,小心揭开盖子。

    盖子打开的那一刻,一片惊叹。

    这叫本对贺礼没什么兴趣的梁婠也跟着看过去。

    不料这一看,却是再也挪不开眼。

    萧梁帝曾有言:金钿设翠,步摇藏花。

    梁婠怔怔望着那个被宫妃们围着观赏、赞叹的步摇花出神。

    薄银为花、明珠作蕊……五色灿烂,光华夺目。

    还记得那年南苑里,初次见到这套步摇花,她与白露也似她们这般惊叹连连。

    当时,她总觉这步摇花太过华丽精美,戴上不免招摇,故而自打收下后,便是一次也不曾戴过。

    再后来,两国交战,前线军饷不济,她便将一屋子的金钗钿合、翠羽明珠悉数捐赠出去,换取粮草与冬衣……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竟又见到了它,还是在这种场合之下。

    而昔日送她步摇花的人,更是早已深埋地下,化为腐朽。

    梁婠偏过头,闭了闭眼。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听着刺耳的嬉笑声,梁婠有些呼吸不上来,索性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往人后去。

    *

    夜黑,零星点点的宫灯也只能照亮周遭近物,再远就什么也瞧不见,只有一阵阵笑声不断地从身后的宫室内传出来。

    碧水台建在湖面上,引着山上的温泉水,故冬日湖面也不曾结冰。

    梁婠凭栏而坐,低下头可隐约瞧见成群的锦鲤。

    “太后。”

    梁婠一回头,是谷芽。

    “外头冷,您刚刚又饮了酒,万不能受风。”

    她从殿中追了出来,手里还拿了披风,说着就帮她披在身上。

    梁婠又重新趴在扶榄上。

    只是这次她埋下头,什么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

    她想应是有些醉了。

    谷芽低着头,看着太后的背影,心里默默叹气。

    就在这一片冷寂中,忽然响起一阵悉索声,谷芽疑惑地瞧过去,却见不远处的拐角有人影晃动,喁喁私语。

    不等谷芽出声,梁婠也听见了。

    两人匆匆交换个了眼神,默契地躲进黑影里,慢慢朝鬼鬼祟祟的人影挪去。

    梁婠靠在墙上,探头细看,听声观形,是个宫女与内侍。

    内侍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不忘四下张望。

    那宫女听完吩咐,一个劲儿地点头,很快两人各朝一边离开。

    离得远,梁婠听得不甚清楚,断断续续几个字。

    什么打翻茶水,什么池边,什么有孕……

    谷芽紧张兮兮地看着默不作声的人。

    “太后,他们是想要害什么人吗?”

    梁婠看她一眼,点头:“我猜是,通常这么欢聚一堂的时候,总会有人借机生出些是非。”

    毕竟,她曾经也这么干过。

    谷芽心惊胆战:“那可怎么办?”

    梁婠抬起脚就往回走:“后妃们争宠,我一个太后掺和什么,就静观其变吧。”

    出来得久,再不回去,别说脸上好不好看,就是身上也冷得受不住。

    估计发现她不在,众人又得说太后受皇帝冷遇,心中吃味,当场甩脸子离席……

    她抿唇笑了笑。

    谷芽跟上去,心里只觉不安。

    梁婠刚走到门口,迎面撞上疾步迈出来的人。

    这个撞,是实打实的撞。

    梁婠没防住,陆晚迎也没防住。

    两人身子一仰,幸好被身旁人眼疾手快扶住,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事故、惊动更多人。

    “你——”

    看见是梁婠,原本要发怒的人,冷下眼、沉下声。

    陆晚迎拂开扶她的宫人,盯住梁婠冷冷一笑。

    “太后无缘无故离开那么久,可是又同什么人月下星前去了?”

    梁婠蹙了蹙眉:“阿迎。”

    陆晚迎笑笑。

    “到底您走到哪儿,都不能闲着,可我真是想不出,眼下除了皇帝,你又能看上谁、利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