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长发飘然落地。

    众人目瞪口呆。

    就见太后手握剪子,扯过脑后的长发当众绞了起来。

    “大师,我现在就要剃度!现在就要拜你为师!”

    她一边口中喃喃说着,一边拿剪子不停绞着。

    “太后!”

    谷芽最先回过神,惊恐地扑上去,想要夺下剪子。

    元云娥躲在宫女身后,惊魂不定地瞧着,颤颤唤道:“陛下——”

    高灏眉头拧得很紧,手一挥,愣在边上的宫人内侍忙上前又拉又劝。

    梁婠不敌众人。

    剪子被顺利夺下。

    梁婠被宫人强行拉去榻上。

    她奋力挣扎,气急败坏叫骂着。

    “你们放开我!放开!你们为何要阻拦我?你们是成心想要我被邪祟害死吗?”

    眼见挣脱不开,又向呆愣的僧侣求救。

    “大师,你是得道高人,你快来救救我啊!大师,你快救救我……”

    僧侣低下头,掌心合十,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

    内殿乱成一团。

    ……

    外殿。

    僧侣微微低下头:“陛下,请恕贫僧直言,太后业障缠身,继续沉溺红尘只怕难以为继……太后既有摈欲绝缘之意,陛下不若遵其本心。”

    话音刚落,殿内又响起乒乒乓乓的摔砸声。

    僧侣垂下眼,念了句阿弥陀佛,又道:“长斋绣佛、参禅悟道虽清苦,确对太后身心大有裨益,许能救其一命,待他日功完行满,说不定还能成仙了道。”

    高灏目光冷了下去,负手站着。

    能不能成仙了道不重要,重要的是……

    高灏眉头微锁,未置可否。

    元云娥往门内瞧一眼,再看高灏的脸色,小声劝道:“陛下,太后患病不是一两日了。这段日子,太医们也都是束手无策,倘若这么一直留在宫里闹着——”

    她重重叹了口气,道:“邪祟之事越传越烈,眼下对外或可隐瞒,但时间久了,别说后宫人心惶惶,就是前朝只怕也……届时难免弄得人尽皆知,万一再被有心人利用,大肆渲染,定会累及陛下英明。”

    高灏移眸看向元云娥。

    这些他又怎会不知?

    只是就这么放梁婠出宫,又如何能让人安心?

    元云娥见人沉吟许久,仍在犹豫,不想放过这个机会,正欲再劝几句。

    “陛下——”

    不料刚开口,被他摆手打断,“容孤再想想。”

    “是。”元云娥面上恭顺,心中气恼。

    不过就是将人送出宫,又不是要取她性命,何至于如此难以抉择?

    顿时,心上凉了又凉。

    *

    出了含章殿。

    元云娥垂着眼,跟在高灏的后面,心中暗暗盘算。

    忽然,比她快了一步的人冷不丁侧过脸。

    对上打量的目光,元云娥愣一愣,有些忐忑。

    “陛下?”

    对元氏本是无意间的一瞥,不想在这近看之下,颇有几分陌生之感。

    不单单是粉面含春,更是眼波流转间带着一股从前未有的妩媚艳色。

    高灏咽下到嘴边的话,只道:“近来皇后的气色倒是不错。”

    元云娥呼吸一紧,缓缓垂下眼:“许,许是佛法养人吧。”

    声音里似乎透着几分慌张与羞涩。

    高灏付之一笑,既不接话,也不看她,又继续往前走。

    元云娥瞧着前面的背影,抚了抚微烫的脸颊,别说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她了,就是看也很少拿正眼看她。

    成婚近六年,他也只在头两年才来她房里。后来,许是见她肚子一直未有动静,加之府中又不断来着新人,也就几个月才来一次。再看这两年,那就更少了。

    不知他哪日会来,她不敢停药,只能日日喝着,总想着兴许下次就有了。于是,不知不觉地就喝了这么多年……

    *

    “行了。”

    低沉的一声叫人心下一惊。

    金芝小心抬眼,只见皇帝沉着脸,神色颇不耐烦。

    “以后含章殿的事,不必件件都向孤回禀。”

    金芝惊讶一瞬。

    转念一想,又不觉稀奇。

    别说主上是天子,就算是普通男子,谁能一直忍受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

    何况主上对太后已经够有耐心了。

    可惜再有耐心,也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天。

    显然,属于太后的这天到了。

    金芝低下头:“是。”

    高浚端起茶盏,无声地打量着金芝,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视线。

    殿中不过静了一瞬,有内侍忙忙踏了进来。

    “陛下。”

    内侍弯腰一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并阳来报,广宁王薨了。”

    高灏瞧他一眼。

    “怎么回事?”

    内侍回道:“据说广宁王去并阳后,大病了一场,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高浚讶异地抬头,满含疑惑地看着高灏,搁下茶盏,神情严肃地坐端正。

    高灏接过信函,内侍自觉退下。

    高浚不由诧异:“这废帝死得这么突然?”

    高灏将信随手一搁,笑笑:“不过一个稚子,不足为惧。”

    高浚细细琢磨他所说的话,想想也是,又道:“先前之所以留着废帝,不过是为了稳住太后,如今太后疯疯癫癫,又没了废帝,应是再翻不起什么浪。”

    高灏轻轻抬眼,随口一问:“你觉得孤该同意太后出宫?”

    高浚一愣,道:“这……臣帝觉得,废帝虽已死,可旁的兄弟尚活着,难保旁人不会生出什么心思,不管怎样,她都是受先帝遗命临朝称制的太后,这地位与权力自然不同于寻常后宫妇人。”

    高灏点点头:“是啊,孤也是这么想的,那依你之见当如何?”

    高浚凝神想了想,认认真真道:“太后只是皇兄的兄嫂,尊为太后实在不妥,不如改称文宣皇后?”

    高灏淡笑一下,继续饮茶。

    高旸不死,他岂能安心?

    *

    搬离含章殿的这天,阴沉了两日的天,终于变得晴朗起来。

    宫人内侍悉数跪在大殿两侧。

    得了帝令,谷芽连夜收拾好东西。

    谷芽红着眼圈,回头望一眼宫殿深处,低低一叹,背起包袱,去扶病恹恹的人。

    “娘娘,咱们走吧。”

    众人悄悄看着,生怕这人在临走前,还要再犯病发狂。

    好在她静静坐着,怀中紧紧抱着一本经书,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平静得很。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将人送至院门口。

    “恭送文宣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