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始终秉承“与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责别人”的精神思想,并将此化为行动力百折不挠地贯彻于别人。就像自视甚高却又脏兮兮的抹布,到哪都想擦擦抹抹,然后留下处处脏痕。

    临近春节,半岛墅要装点售楼处,颜明月跟孙道提过建议,在项目上装一些中式灯笼营造氛围。

    孙志打来电话,“明月,那些春节用的灯笼是不通电的吗?”

    “这些物料一直都是你在联系的,通不通电不是你确认的?”

    “我以为是你这边确定的。”

    大清早把颜明月气个半死,还真是头一回见过如此事事想算计的二货。这事都是他在跟供应商联系,工作上不认真,可甩责任让人背祸的活儿,他倒是一件不拉下。韩碧玲真是能耐,招这种人进公司。

    孙道在要求颜明月继续驻场这事上吃了哑巴亏后,他独自到青龙观,让里边算命最准的道长给他卜一卦。刚接手半岛墅时,他就请这位道长算过。道长说他今年桃花运很旺,事业也很好。

    情况似乎都被道长说中,在与筹美初打交道时,韩碧玲带着员工陪孙道喝酒,当晚筹美里二十一岁的客服笑笑跟孙道认识不到两小时,就带着他到酒店翻云覆雨了,那晚这个主动送上门的桃花,在屋里浪声狂叫,把他弄得飘飘欲仙。

    虽然刚到半岛墅的头两个月没卖出一套房子,可颜明月到项目后,每个月都卖出多套。原来两年才卖出九套别墅,最近两个月就卖超出了以前业绩的总和,这事业当然也很旺。

    然而这一次,孙道问及颜明月这事时,道长掐指一算,对孙道说今年确实有女人很旺他,但两人只有半年到一年的缘分,让他顺其自然。并且说这女人命格特别,如果谁得罪她,就会倒霉遭反噬。

    孙道不甘心,不愿相信道长那番话,觉得以前算得准,这次算的不行。

    马上要到半岛墅付服务费的日期了,上午韩碧玲带队参加例会。而半岛墅只有孙道一个人参加会议。孙道看起来心情不错,会议开始先是说了些官腔客套话,表扬筹美团队的人辛苦了,韩碧玲也乐呵呵的回应着。

    领导们聊完闲话,颜明月将近期工作总结,以及春节期间的活动规划投屏到大屏幕,开始讲方案。

    隔了两个座位,在颜明月前方的孙志将右手放到桌子上,手腕比平时多了一条缠绕数圈的木质手串。

    孙志将手串露出来,是刻意给颜明月看的,因为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多为中式。他觉得只要戴个传统韵味的物件,就能吸引到喜欢中国风的她。最近他还时不时在朋友圈里发一些网上抄来的心灵鸡汤,以为她会喜欢。

    自上一次孙志告白之后,颜明月一直公事公办的嘴脸,这让他很不爽。他身边的朋友给支了招:对女人要投其所好。

    颜明月做完方案汇报,孙志迫不及待地发表意见,“这次活动我听有人说组织得太乱了,钱花了上百万,做出这个效果不行。一个活动要明确到必须卖出多少套房,这次卖出了多少,钱丢到水里难道只为听个响声吗?”

    颜明月立马拉下脸朝孙志翻了个大白眼,心里暗骂道,好一个开会挥师百万气势,战场逃兵干劲的主儿。活动举办当天迟到,还不早不晚让车子被钉子扎破轮胎。这会儿当着甲乙双方领导的面,说活动组织得不好,是想嘲讽我工作做得不好,还是批评甲方,又或者自夸你很有能耐?

    有的人总是喜欢用一种自带优越感的俯视对别人进行教育,丝毫不觉得真正需要教育的是他自己。

    无才无德无耻的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别人动刀动枪。干活的被指点的体无完肤,不干活的指点到唇干舌燥。有些人自己屁都不是,却总喜欢挑别人的不是。自己没能耐成功,又总喜欢把别人踩压失败。颜明月恼死了这孙子。

    孙道听了孙志的话,低头看着会议桌,沉默了数秒钟,右手掌无声地轻拍到桌子上,嘴角挂起琢磨不透的笑意,慢悠悠地说,“这次活动,所有的事情都是明月一个人在做,我在一些工作上扶着她走,总的来说算是顺利完成。”

    孙道停顿几秒,再看向韩碧玲,继续说道,“孙志来了后表现不错,我都想把他挖到我这来,不过男孩子还是不如女孩子细心。”

    话说到这,孙道瞬间切换成威严面孔,眼睛里透出一丝寒光,瞪向颜明月,语气也随之阴沉起来,“明月,你最近工作懈怠了知不知道。明年的年度方案什么时候做好,别到时候弄出个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

    颜明月嘴上未说话,脸上没表情,心里却很不高兴。孙道给自己下马威,大抵是因为不驻场这事。

    自从撤场回公司后,孙道如今跟她说话的语气不再如从前般亲切,俨然一个高高在上的老师,对卑微小学生的训话,言语间常透露出一种凌人之盛气。

    韩碧玲迅速接过话题,“孙总说说下一步你们销售上有什么安排,我们好做计划。”

    孙道说,“过几天要出差到上海,给这次钓鱼大赛的组委会提供年会场地,到时候要做一场项目推介晚宴。”

    韩碧玲说,“那我们准备物料。”

    “行。”

    韩碧玲继续问,“项目现在卖得怎么样?”

    孙道立马满脸得意地笑起来,他将身体往后仰靠在宽厚大班椅上,“还不错,二期在只有图纸的情况下就卖出了两套别墅,单价五万。”

    韩碧玲用惊叹地语气说道,“那很好呀,孙总,周围的项目还没到一万一平,你们竟然能卖五万一平。”

    “我们是央企,他们没得比。”孙道高兴地有点摇头晃脑起来。

    “卖得那么好,你也体谅一下我们那么辛苦给你们做事,帮我们催一催服务费吧,中午我请客一块出去吃饭。”

    “行,我催一下领导。你们先去看一下样板间,一会下班了我们到常去的那家农家乐吃。”

    在坐电瓶车去样板间的路上,孙志问颜明月,“年会物料的准备,是你跟进还是我跟进?”

    开会时被孙志当众踩压,颜明月本就很不爽了,便提高声调质问,“你在项目驻场是干什么的?”

    “好好好,我来跟进。”

    韩碧玲扭头看了颜明月一眼,说道,“女孩子喜欢男孩子才会对他大声说话的。”

    这话呛得颜明月直想翻白眼,心里骂道,就他这德性,还有女人喜欢?呸!

    午饭在一家距项目三、四公里处的农家乐里吃,这是半岛墅的美食根据地,有些意向客户或是朋友来时,常会安排到这里吃饭。

    食材有陆地上跑的农家鸡,天然湖里野生的鲜虾与大鱼,还有店家自种的蔬菜。店家把整只鸡剁成小块,先在厨房里煸炒过后,再加半瓶啤酒炖煮,端上桌做成打边炉吃。久炖之后酒精已挥发得差不多,平时闻着酒味都烦躁的颜明月,对这道菜丝毫没有抵抗力。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菜式真的很农家,吃得也很快乐,这是她到半岛墅工作以来,为数不多的开心时刻。

    韩碧玲问孙道,“孙总,你平时用香水不?”

    “有时候会用。”

    “我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一款香水,过几天送给你。”

    “可以。”两个老总显然在吃的方面见过世面,这顿饭的重点是聊天。

    孙志在旁边搭腔,“孙总就算不用香水,也能迷倒一大群美女。”说罢便哈哈哈地大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韩碧玲脸上现出告诫的神情,看着孙道说,“我们公司那个女的,对你绝对是虎视眈眈。”

    孙道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笑笑那天晚上直接把我带到酒店门口。”

    韩碧玲说,“你要小心那个女的。”

    “我不喜欢这样的。”

    颜明月听这对话,心里一个乐,“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不适用于所有男人,但放在孙道身上绝对不冤。他以为别人不知道后半段的故事,他与笑笑不仅进了酒店,并且至今都保持着不一般关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孙道初到项目的那次团建,韩碧玲离开之后,原本还故作矜持的笑笑立刻像换了个人。将原本束起的头发松散开,跟孙道一起猜拳行酒令,最后场面越玩越劲爆。

    笑笑干脆直接坐在孙道的大腿上行酒令,而且游戏规则升级了:每输一次从喝一杯酒变成亲赢的人一口。平时在酒局上玩酒令贼溜的笑笑,竟然连连输局,孙道则是屡战屡胜,越战越勇。

    笑笑的烈焰红唇一口接一口亲到孙道脸上,这位营销总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两人偶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口口对亲。

    有人将这场面拍成小视频发到公司群里,韩碧玲顿时火冒三丈,盘算着如何让笑笑滚蛋。

    孙道本是中年油腻猥琐欲旺男,又何必装纯情圣人?

    颜明月还听公司前台张露说过,孙道曾带笑笑到项目上玩,完全不避人耳目。从这事来看,孙道也不是什么正经男人,当面一套,背后又是另一套。

    颜明月八卦之余也好奇,怎么公司里的人不在项目上却知道这么多内幕。

    中午吃完饭,颜明月被孙道留下来,要沟通上海年会物料的事,韩碧玲则是自己驱车回市区。

    也不知是不是中午颜明月的吃相让孙志心有所想,临下班时,他对她说,“今晚请你吃饭吧。”

    不久前孙志就说过要请她吃饭,被她一句“不管你请什么客,工作该干的还得干”给怼了回去,如今看来还是不死心。

    颜明月心想,看来有必要弄他一下,于是说,“行呀,我要吃新鲜的松茸、松露。黄丽,你想吃什么?”

    黄丽头也不抬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大火腿。”

    颜明月继续大声冲着营销部里的人喊,“见者有份呀,大家快点菜。”

    客服部经理张国恰好也在,便一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客户食堂这边什么好食材贵食材都能给准备,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我乐意为大家服务。

    这番话令孙志瞬间变得低气压,怏怏不乐道,“那我还是不请了。”

    颜明月心里一阵得意,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暗骂道,给脸不要脸,活该。

    不久前还在项目驻场时,孙志将董晓剑拉出去闲聊一番,之后董晓剑便时不时调侃颜明月,话里话外要把她跟孙志扯到一起。因为那阵子颜明月跟董晓剑经常聊天,她怀疑孙志把泡自己的事跟董晓剑说了。

    被男的追未必是好事,颜明月烦死了孙志这种既贪婪又阴险还愚蠢的家伙。她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不是撞了火星,就是炸了银河系,不然怎么尽能遇到臭不要脸的奇葩。

    不久之后,一位做教育培训的业主带着十来人,在半岛墅举办冬令营亲子活动。

    在几个老师的组织下,白天的寻宝活动倒还顺畅,可到了晚上的烧烤晚会却乱了套。一会烧烤调料没有,一会将鸡翅烤糊了,再不然就是分配给队员们的食物根本不够,这个在叫唤,那个在怒吼,个个手忙脚乱,闹腾得像个小型灾难现场。

    活动进入尾声时,孙志在半岛墅与筹美团队共同的工作群里说,“活动的领队杨老师说大家表现都很好,置业顾问小李、小刘、小曾都非常棒。”

    几分钟后,客服部的主管陈寺在群里发了条信息,“置业顾问表现都很好,杨老师在现场说的是,置业顾问和客户部的伙伴们表现都很好。”紧接着陈寺又补发了一条附带狗头表情的信息,“某人说话真有水平。”

    此后工作群里一片寂静。再过半小时,吕妹发了条信息,“工作谁做谁没做都看得到,以后请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很快孙道也发了条信息,“吕妹,我果然没看错你,太棒了。”

    自打孙志到项目驻场后,孙道就猜测颜明月可能会撤场,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但又不能明显表现出来,更不好直接表达对孙志的不满。

    这小子能力不行还玩阴招,你在筹美对明月耍心机也就罢了,竟然还来我的地盘在各部门挑拨离间。臭小子,挑错地方了。孙道盘算着如何将孙志踢走,而吕妹那番话直指孙志,孙道犹如出了口恶气般开心。

    私下里孙道把这事告诉韩碧玲,这让她很生气,觉得孙志让她在客户面前丢脸。

    韩碧玲立刻在公司的工作大群里发一条要求,“所有人从明天开始每天写工作日志发到群里。”她又单独@了孙志,“你每天把驻场的工作以表格形式提交给我。”

    孙志过了几分钟回信息,“收到。”

    大家都默不作声,颜明月向来讨厌做这种事。每天忙工作已经够累了,现在还要费时间配合老板的监督,可她又能说什么?受尽各种委屈端的这碗饭,真难吃,硌牙又扎嘴。

    第二天,大家陆续将工作日志发到群里,孙志发了一堆在项目驻场的工作内容,作为项目负责人的颜明月,却不知道他所说的一些工作。不用说,按那孙子平时的作派,瞎编都不带脸红的。

    韩碧玲要求发工作日志这事,无非是给认真做事的人找麻烦,给孙志这类人做假使诈多一个表现的机会。

    孙志一个刚入行的三十岁新人,工作能力不行,玩勾心斗角那点事倒是老道得很。进公司两三天就开始对颜明月耍手段玩心机。只听说过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孙志这新兵蛋子入职也要搞三把火,既奸又贱还骚惹人火。

    周末孙志在家里睡到下午两点多钟才起床,昨晚跟几个哥们出去喝酒了,因为还没把颜明月泡到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心情郁闷喝了不少。他用清水随便漱了漱口,脸都没洗,身上的酒气还未散尽,迷迷糊糊地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

    “嘭”的一声将易拉罐拉环扯开,拉环往角落的垃圾桶一丢,丢偏了落在地上。他也不再理会,只是咕咚咕咚地狂饮了半罐后,一脸满足地将冰碑放到桌子上,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成了小山,不少烟灰落在桌面,电脑键盘上亦是。

    随着第一口烟雾从嘴鼻呼出,他觉得这一天算是开始了。

    孙志打开电脑,翻看前几天花了1998元买的追女必杀技教程,他心想这回可是下血本了,一定要快速将颜明月搞定。

    培训导师说这套书百分百能搞定女人,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孙志读书时都没像现在这么认真学习,他只想快点把里边的精华学到,把颜明月泡到手。要让她以后在公司为自己干活,他要尽快当上客户总监,这样就能当她领导了。

    孙志初进筹美广告时,就和几个地产圈的朋友打赌,扬言一个月内泡到颜明月。如今半个月过去了,他可不想在那帮朋友面前丢脸,赌打输了还要请兄弟们吃喝玩一条龙,自己以前好歹也是夜店小王子,没有搞不定的女人。

    在如何泡颜明月这事上,兄弟们没少给孙志献计献策,“女孩子就算不喜欢某个男孩,也喜欢被追的感觉,所以一定要死缠烂打。”“跟别的女孩子一块吃饭,玩乐,看电影,让她吃醋。”“她喜欢什么,你就投其所好做什么事,这样准能搞定。”“再正经的女人,看到金龟婿都会风骚,你要表现得很有钱。”各种泡妞攻略,孙志都想试一试,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上颜明月,是她的幸运。

    孙志还将微信头像换成了赤祼上身的照片,他想让颜明月看到并被迷住。然而他却不知道,颜明月看到那赤裸上身的头像,那身要腻出屏幕的肉,就像一块松垮的猪板油,只觉得阵阵反胃。有时候男人的引以为傲,可能在女人眼里恶心至极。

    颜明月自做地产以来,一直都是单身,因为有才华得了些名气的女人,难免会吸引一些男人关注。但这些年没听说哪个男的把她泡上了,也没见她跟什么男的相过亲。一下班就回家,男的想泡她也没机会。

    孙志觉得,把别人泡不到的妞泡到手,这更能证明自己魅力无与伦比。况且家里还缺个给他洗衣做饭的婆娘,去夜店找的女人太费钱又不能伺候自己,找颜明月这样的,以后在工作上还可以让她帮自己做。

    中午吃过饭后,孙志把黄丽叫到办公室外一处安静地方,“明天就是元旦了,今晚你帮我约明月出来一起跨年吧。”

    黄丽一脸媚笑地说,“你直接约不就行了。”她想起之前吃午饭时,颜明月怒骂孙志种种恶形的事。

    “我请她吃饭都不出来,你帮我约,你也一起去,这样我也好当场跟她表白。”这是孙志几个朋友替他想出来的浪漫招数。

    黄丽脸上现出一丝不耐烦,“我没时间,也要跟男朋友跨年。”

    孙志知道单独约不出颜明月跟他跨年,又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浪漫时机,于是下午发了个仅颜明月可见的朋友圈,“有谁要一起跨年的,送新年礼物和豪华美味大餐。”

    颜明月看到孙志朋友圈时,已经是元旦上午十一点多钟。她只觉得这货渣也就罢了,泡妞还用这么老土的招式,傻白甜电视剧看多了吧。

    真能用这招让女孩开心的,只是因为女孩本来就喜欢男孩,她猜不会有哪个正经姑娘想跟他跨年。如果有,那女孩真惨。

    孙志在公司就是一个花瓶的摆设功能,然而又起不到装饰作用。颜明月让他写篇新闻稿,大半天后发来一篇五六百字勉强能用的。提了些修改意见让他调整,结果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发来的内容修改不到五十个字。她甚至怀疑,先前的稿子是他找枪手写的。

    钓鱼大赛结束后,半岛墅新的策划经理老齐来上班。他其实在钓鱼大赛举办前就到项目面试了,但不知为什么,孙道让他活动结束后才入职。听董晓剑说,这人以前做的都是些小项目,没高端项目的操盘经验。

    颜明月与老齐一开始是通过网络或电话对接工作,过了几天去项目开例会时,可算见着真容了。

    瘦瘦小小的,小缝儿眯眯眼,理了个平头,身材跟五官一样显得营养不良,说话仿佛没吃饱饭般有气无力,虽然颜明月不想以貌取人,但看老齐笑起来的样子,总感觉很猥琐。

    开完例会没几天,老齐在网上跟颜明月说,“明月,你写一下策划经理的工作总结。”

    颜明月瞬间无语,之前在任何一家公司做推广,都没有甲方要求乙方写这个。她克制住脾气,“我不是策划经理啊。”

    “不是写你的,是写我的,我不懂写。”

    颜明月既好气又好笑,她之前确实给半岛墅写过工作总结,但那是在没有策划经理,而她兼做相关工作的前提下写的。

    如今我都撤场回公司了,你策划经理的工作还想让我帮你做,你的工资会分给我吗?你以为你谁呀,大领导?你不懂写关我什么事,脑子有病吧。

    颜明月冲着电脑屏幕忿忿地骂了一句,啊——呸!坐在她旁边的岚岚满脸疑惑又不安地看着她。

    “我在骂客户,神经病让我帮他写他的工作总结。”

    岚岚忍不住笑出声,“冲过去打他。”颜明月也忍不住笑了。

    不爽归不爽,但颜明月在网络这头还是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不在项目不了解情况,没法写。”

    老齐自知这事干得理亏又心虚,便没再要求。他原来写了一稿工作总结,发到公司的内网平台后被魏迟狠批一通,说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看以前写的。他一打听,以前是颜明月写的,才有了那番对话。

    老齐刚入职对接的那几天,颜明月感觉这人怪怪的。去开发商那边工作的前同事老刘不久前跟她吐槽,说公司来了个傻逼文案,原来在山风广告公司做文案指导的,水平差人又懒。

    颜明月忽然想起这事,就在网上问老刘,当初他说的那傻逼叫啥名,结果这一问,就验明是同一个人。

    像老齐这样的人,还真就适合在甲方的环境工作,因为很多事情可以推给广告公司做,他只需指点江山,给广告公司百般挑剔即可,只要项目卖得不差,至少可以轻松混日子。

    颜明月认为孙志也挺适合这样的工作,但对于乙方的人来说,这类对接人简直就是制造灾难的炸弹,而她还屡屡被炸得生不如死。

    当然也有真正专业的甲方,颜明月曾遇到极少数开发商,平时的营销策略从来不需要乙方先考虑,他们所制定的方案,在策略与执行力等方面都不错。跟这类甲方共事,能让自己在专业上有所成长。

    钓鱼大赛结束后,一周只能见颜明月一次的孙道怀揣小心思,发了条仅颜明月可见的朋友圈:今晚又要学坏了。配图是在夜总会里一张“一夜七次郎”的小标牌。

    既然这个女人靠吓唬打压搞不定,各种表扬不识相,那就亮出他最能代表雄性魅力的东西。他觉得单身的颜明月会有性趣。

    然而颜明月看到这条朋友圈时,却觉得很可笑。孙道有了笑笑还不够,这是想广撒网多找几个女人玩吗?

    看来春天要到了,万物生发,有些人想将勃勃生机发到床上,竟然把“一夜七次郎”发到朋友圈炫耀。大概营销总的身份地位,也不足以吸引一些姑娘上床,只得拿出“活儿好”这样的“技能”来勾搭。

    春节前半岛墅举办新春联欢晚会,颜明月已经回公司上班,孙道让老齐负责晚会的相关工作。

    孙志自告备勇说可以当主持,这是一个能在开发商全体人员面前露脸的机会,重点是所有领导都能看到他,他觉得凭着当年夜场小王子的能力,一定能在领导面前独领风骚。

    终于到了晚会当天,老齐、董晓剑、孙志与黄丽四人负责这场活动,各种手忙脚乱的突发状况,是不久前亲子活动的升级版。

    原定七点半开始的晚会延迟半小时,领导不满意大屏幕要播放的背景画面,改来改去跑上跑下,还有节目安排的诸多不妥当,魏迟那一桌的高管们个个脸都拉得老长,仿佛一下秒就要破口大骂了。

    晚会结束后,孙道对老齐与孙志愈加不满,想让颜明月回项目驻场的心思更加强烈。

    距春节还有一周时间,半岛墅第一批新房即将交付,各部门都在积极配合业主入住的相关事宜,还有过年的准备工作。

    钓鱼大赛的结束,项目的热销,让大家都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分外轻松。

    这天下午,一辆面包车缓缓停在售楼处旁的停车场,陆续下来九个衣衫污旧,或壮实或瘦弱的男人,在一个气势冲冲、身材高大的胖男人带领下直奔总经理办公室。

    因为集团审计年底马上要到项目清查账目,为了避免张扬,魏迟将会所处的办公室关闭,跟几个高管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这群陌生男人像是经人指点般,来了个一锅端。

    胖男人像是这群人的头儿,他一踏进办公室,双手立即插在腰间,目光如刀子般扫视几个领导,忽然脸色骤变,声如炸雷般吼道,“你们谁是老板?”

    几个在隔壁的男员工听到动静,快步走到门口,看到一群人后,迟疑片刻,再小心翼翼往里走,挡在魏迟和另外几个领导前面。

    常务副总陈武问,“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事?”

    “我们给你们盖房子,到现在还没给工钱,今天来要钱,拿不到钱我们不走。”

    陈武说,“你们的工程款我们已经在走付款流程了,要等集团领导批准通过才能付,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胖领头的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说,“等,等,等,我们都等几个月了,老总呀,我们是真没办法了,再不发工资我们要喝西北风过年了。”说到这他带着些哽噎,指着后边的一群人,“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的,都在等着吃饭呢,要生活呀,老总。”

    后边的农民工情绪被带动起来,纷纷气愤指责,“还钱。”“我们要吃饭,孩子要上学。”“家里有病人等钱治病。”……一时之间,场面开始混乱。

    屋外围着各部门的男人,但没有领导发话,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时不时的劝两句,私底下也怕伤着自己,为了公家的事弄到头破血流不值得。孙道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时不时跟农民工争辩两句。

    行政部的人在农民工刚进来时,已经通知保卫处并报了警,五、六个保安已经赶到门口。

    保安队长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来闹事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就情绪开始波动的农民工瞬间火气升腾,靠近门口的冲向保安并推搡起来,双方彼此都手不停歇嘴不干净的较量开。

    “他妈的,找死吗。”“你算什么东西。”“狗杂种。”……

    一个农民工的拖鞋在打闹中被踢到墙角,索性光脚往保安身上踹,被踹的也抬脚往前踢,手也没闲着,要揪农民工的头发。靠近老总们的几个农民工也急了,胖领头的忽然往前冲,一掌重重拍在陈武的办公桌上。紧接着被挡在领导前的几个男人拉住朝后推,胖领头一边抵死不退地挣扎,一边双目怒瞪得跟牛眼般,大吼道,“欠钱不给还这么嚣张,你们有良心没有?他妈的,欺负我们农民工啊!”

    陈武也急得心焦火燎,“你们不要着急,肯定会付款,但我们央企做事都讲规矩,要各部门走流程签完字才能打款,我们加快进度,你们再等等。”

    说完这番话的陈武其实心里很清楚,年前按期应该付出去的款项有五百多万元,虽然最近项目卖得不错,但每笔账都各有去处,而且卖出去的别墅都不是全款。

    半岛墅平时对供应商的要求是先垫资,但钓鱼大赛的组委会当时很硬气,要求必须现款现付,所以此前为这次活动已经花费了一百多万元现款。如今确实拿不出太多钱,这么说只是缓兵之计。

    在一旁的孙道看见保卫处的人到场,心里踏实起来,便提高嗓门,“又不是不给你们,敢再乱闹事都给抓起来。”

    一个留寸头,身高马大的农民工冲上前,用手指戳向孙道,“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孙道挥掌朝大个子农民工的手扫过去,只见对方那只大长手一躲再来个回甩,一股平日里持惯了钢筋水泥的力量,不偏不倚,重重落在孙道的鼻梁上,眼镜也顺带打歪了,半掉不掉地挂在脸上。

    “哎哟。”孙道立马捂住鼻子,一缕鲜血顺着手缝流了下来。外围的农民工见闹开了,随势又开始跟保安扭打起来,双方拳脚不长眼地胡捶乱砸一通。

    书记杨敢一看这阵势,气得两眼冒火,他抓起桌上的木雕笔筒,敲得嘭嘭作响,“别打了,别打了。给你们钱,给,给,给。”

    农民工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全都围到杨敢身边。

    一个男同事把孙道扶进隔壁办公室稍做简单处理。杨敢与陈武则安排农民工到会议室,关起门慢慢协调付款事宜,拖时间直到警察来。警察一番软硬兼施地劝说,约定好春节前必须付款,农民工这才离开。

    事情初步解决后,孙道跟项目上的其他受伤人员一起去医院处理伤情。

    老齐打电话给颜明月,“今天的工作暂时不定稿,孙总被打去医院了。”

    颜明月大吃一惊,“孙总怎么了?”

    “不跟你说了,先这样。”老齐急匆匆挂了电话。

    颜明月想打电话给孙道,但又一想,不管什么原因,对于领导来说,被打总是很丢脸的吧,如果她贸然去关心询问,会不会让孙道觉得很没面子,顾虑到这一点就没打电话。

    第二天来福告诉颜明月事情经过,说是他朋友告诉他的,颜明月还是没再打电话给孙道。后来黄丽回公司又提起这件事,“幸亏当时孙志不在,不然的话他去拦架也要挨打。”

    颜明月嘴角扬起不屑的冷笑,“你太高看他了,遇到这种事,他只会立马闪开,说不定他当时就是故意躲起来了。”

    “孙志是靠那张嘴吃饭的,做事一点也不靠谱。那天说要开车去项目,早上约好的时间看不到人,打电话也不接。”

    黄丽刚开始时跟孙志关系倒是挺好,一段时间共处下来,似乎也有了些不满,开始抱怨起来。

    虽然颜明月平时跟孙志接触并不多,但钓鱼大赛期间的短暂打交道,就已看清他的痞子本质。那些愚蠢到不可理喻的言行,让颜明月感到厌恶,然而孙志却丝毫不觉得。

    后来半岛墅在年前给农民工付了一部分款,并承诺春节后正月内一定补齐所欠尾款。这事虽然不够圆满,但总归算是积极解决。

    其实开发商拖欠供应商款项的事并不少见,颜明月在这个行业的几年里,每到春节前,就会在网上看到关于农民工讨薪的新闻。

    一家给开发商做围挡广告的小供应商,工程款拖了一年还没拿到,去找开发商要钱,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理直气壮地说,付款时间没列入计划,想要钱随便去告,反正就是没钱。

    这一年间,供应商老板跪在办公室求过,到法院起诉过,带着工人一起骂闹过,各种途径都尝试了,就是拿不到钱。拖欠供应商钱款这类事在行业内屡见不鲜,可即便这样,依然有供应商会挤破脑袋抢着去接业务,做完后又是一番追讨款项的折腾。

    这当中难免有些无理取闹的,但大多数只是想要回应得报酬而已。一些性子烈点的,就爬上塔吊或楼顶以跳楼相逼;老实巴交的,则是怀揣着干冷馒头到开发商办公地安静等着。无论哪种方式,都可能引来开发商工作人员的侮骂与殴打。

    当然,也有例外的。

    颜明月记得地产圈子里传过一件真事:年关将至,一个项目因公司内部原因未能及时付款,负责人努力协调,最终在春节前给供应商付清款项时,还特意附上一封致歉信。

    她还听一个设计师说过,他在前公司服务一个项目,当时的项目老总要调动离开了,走之前自掏腰包,将项目到期未付给广告公司的三十万元服务费先行垫付。听说那位领导是升迁调任,真是活该人家能高升。

    有不少甲方领导将权力寻租运用到极致,只为最大化享受职务所带来的一切哪怕不合法的利益。自掏腰包为乙方垫钱这种事,颜明月没见过,听说的也仅一例。

    为延迟付款而愧疚道歉,为乙方自掏腰包垫付,这都不是负责人的义务,但这些人却当成自己的责任去承担。倘若这个行业多一些这样的地产人,行业正气风向之下所筑造的房屋品质,也不致于频频出现交付即维权、甚至烂尾等各种情况。

    从半岛墅撤场到春节的这段时间,颜明月难得有了能在六点钟下班的日子,偶尔约朋友吃饭,趁着天没黑去菜市场买菜,看生活里带着温度的烟火,原本一直没好的咳嗽,也在这难得轻松的日子里自愈了。

    然而生活就是个阴晴不定的暴躁怪兽,颜明月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被塞一颗甜滋滋的糖果,还是挨一顿鼻青脸肿的暴揍。